解除歧視與野蠻的心理桎梏

台南縣南台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講師 方中士

  我們不是也曾有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歷史?而且,很不幸的是和其他社會一樣還在南非小說家柯慈的《等待野蠻人》所憂懼的「世界史裡晦暗的一章」走不出去;我們還在東夷、西戎、北狄、南蠻等貶抑語詞裡形成自我中心意識,曾以自己的文化品味甚至是政治版圖區分甚麼生蕃與熟蕃,也曾無知或別有用心的將異族或同族中的異類視為牲畜為蟲豸,如同不久前這世界仍發生族群屠殺的社會民眾一樣無知一樣偏執。因而自主或非自主的讓恐懼滲透到生活每一層面,並以教化野蠻人為名掩蓋自己的無知與殘酷,甚而奉國家安全奉民族光榮奉至高無上的神之名,高舉神聖旗幟,合理化加諸同為人類者身上的各種暴行。

  人類社會似乎永遠不缺無知帶來的殘酷,人性也永遠得提防良知的麻木。因此,我們得對《等待野蠻人》裡那位因良知未泯而受盡磨難的主角心存感恩。作者為我們塑造了這位贖罪者,他本與那些被職務制約成拷問者、成刑求者、成扭曲人性到可將一女子傷害成既跛又瞎的心靈殘障者同為統治階層,他本可安安穩穩的享受高級文官的退休生活,可是他竟然無法不想像那曾經為了取口供到無口供可取,仍可繼續逼問拷打嫌疑犯的幽暗處情景,他無法避開從牢房牆壁傳出曾經存在的呻吟哀嚎聲,那些受盡折磨忍受屈辱者的形象會讓他無法理解是甚麼樣的人能做了讓人哀嚎嘶叫到氣絕身亡的勾當後又能立即安然無事的過正常生活,同樣一雙手為何可以在極污穢與聖潔間快速來回?於是他再也無法繼續小說裡一開始所期盼的「在承平時代裡過承平的日子」。這樣的角色是向超越利益考量和階級的族群的認同,其良知的覺醒是向最普遍最深沉的良善人性召喚。

  唯有這樣的角色才能對比出罪行參與者、旁觀者、甚至是刻意扭曲歷史者和不自覺遺忘歷史者的可恨可悲。這位帝國邊界小城治安官沒有名姓,因為作者用他來象徵每一位聽從良知聲音的人。良知會引導理性,讓根據事實判斷是非,而不受制於傳說或臆想區分善惡,更不會單單憑習俗或傳統觀念斷定他人為蠻族為叛徒,而那些被認為活該被偷斤減兩、被鎮壓討伐、被驅逐屠殺的野蠻人,其實只是想繼續先人生活方式的游牧民族而已。結果呢?他們成為少數統治階級者用來製造恐懼的工具──成了民眾夢魘裡從地底伸出抓住你腳踝的黑手,發動戰爭和恐怖統治的合理藉口。作者柯慈便用他的堅韌對比了小說裡表面上冷酷,其實是被虛榮操弄的喬爾上校──一種在殖民帝國、在任何威權專制政體永不缺乏的統治者及其工具來突顯良善人性的可貴。

  莫名其妙的歧視與恐懼等待被解放,《等待野蠻人》便是以真相解放桎梏人良心與理性的救贖小說。整部作品充滿啟發人的隱喻和意象,如被恐懼與傳統制約操控的邊城,與參與罪行終而自陷入流亡命運的平凡百姓、被訓練成有效率卻冷血無感的拷問刑求者及其佩戴的深色鏡片、被流沙掩埋的廢墟、被愚昧製造出來的戰爭、一個即將淪喪毀壞的文明、一堆無法辨識的易碎文字圖版 …… 。柯慈以其南非社會曾有過的種族隔離、歧視、迫害的傷痛歷史為素材,於 1980 年出版了這部被評選為二十世紀文學的重要經典,以這樣令人低迴不已的啟示錄、一座鏡宮、一回心靈洗禮,奠立了柯慈文學大師的地位;因為這部小說讓讀者看到救贖之路及可能要付出的代價,也讓人看到走在自毀之路而不自知的統治者的可恨可悲。

  如果我們寄望台灣是有反省能力的社會,還認為轉型正義有其必要,而且對如何進行還模糊不清?如果我們願意開始正視:避免再帶有歧視族群意味的言詞及其背後的歷史傷痛,如果我們真的不再惑於便利的司法正義而願意堅持保障所有人的司法程序正義的話,研讀這部《等待野蠻人》將會帶給人莫大的自救力量。

註:本文已經過作者方中士先生同意,轉載自公共圖書館電子報,作者現為南台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