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師的責任

台中市立忠明高中教師兼組長 陳麗貞


【作品介紹】
   《導師的責任》是一篇作者的親身經歷。作者曾經不敢將這一段「被騙」的過往與人分享,因為身為人師,本應教導學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凡事謹慎小心以防被騙,然而卻被學生利用自己的愛心、善良所騙,這是多麼諷刺而且顏面盡失的糗事啊!事隔數年,作者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何嘗不是一種領悟!

  文章的前半部陳述學生在校的行為表現,和導師的細心呵護;後半部描寫導師對於學生的關愛,儘管已經畢業,卻絲毫不減。整篇文章,由這份導師的關愛,貫穿整個情結。導師對班級的責任「無遠弗屆」,真誠的付出,所得的負面回報,並未擊垮作者對學生的愛、對人性的失望和對教學的熱忱,這是整篇文章最值得品味的地方。

【本文】

  導師的職責,不只是傳道、授業、解惑,更要時時關心班上學生。一直祈求菩薩保佑全班每一個學生平安的度過每一天。白天照表操課,行政相挺,尚能放心。放學後,尤其是住宿生就更要費心照顧了。

  九二一大地震放長假後,開始到校上課的第一天,學生的臉龐仍有幾些驚恐。因為東勢、卓蘭的災情非常慘重。鄉親見面問候的第一句話,不是「吃飽沒?」而是「你家死了幾個?」驚惶未定,再加上教室有些裂縫,表象的害怕看得見、感受得到,可以即時安慰、撫平。但是隱藏在學生內心的暗潮洶湧,就棘手了。

  經過大地震的驚嚇,停課十多天後,終於恢復往常,課程一切就緒。早自修時,教官到班上來找宗樺,問他是否認識高一2班的某位學妹。宗樺以很誠懇的態度回答:「不認識。」教官告訴他,此事人命關天,希望他仔細想想。他面不改色的回答:「真的不認識。」第二節下課主任打電話來,要我帶著宗樺到校長室。一走進校長室,看見家長、檢察官、警察等,就知道事情嚴重了。

  心惠在新生訓練時,受到學長宗樺的幫忙,感激之餘,請學長吃飯,兩人進一步交往成為男女朋友。兩人交往一個月後,宗樺提出要分手。心惠心有不甘,半夜十二點,偷騎姊姊的摩托車,從卓蘭騎到潭子要宗樺出來談判。因為當時尚有餘震,宗樺一家人不敢進各自的房間睡覺,全家人都在客廳打地舖。所以當宗樺要外出時,爸媽認為未成年人深夜外出不妥,更何況和未成年女孩出去,所以嚴格禁止。倆人只好在家門口聊一下,談不出所以然來,心惠憤而騎車離去。可想而知,當時的心情和車速成正比的結果,猶如鬥牛場上的鬥牛一樣失控。就在昏暗的十字路口,發生車禍。儘管撞擊聲在深夜時,漫天作響,但是瞬間就恢復寧靜,所以被撞的心惠,飛離七、八十公尺遠後,掉落水溝裡,躺在血泊中,不醒人事,正在內出血,卻沒有任何的目擊者。有一個喝得爛醉如泥的流浪漢,看到倒地的支離破碎的破摩托車,立刻到公共電話亭撥打110。很不幸地,這個人不勝酒力,電話中車禍現場的地址還沒說清楚,電話聽筒還沒掛好,就在公共電話亭裡打呼起來了。還好接線生依據發話點,找到車禍現場。從電子地圖查出附近有部隊駐紮,立刻電請阿兵哥協尋。長官找了十幾個弟兄,手拿電筒照明,以破摩托車為圓心,方圓一里的範圍搜尋。找到心惠時已過半小時,送到醫院已經腦死,急救無效,隔天早上八點,醫院宣布死亡。

  心惠的家人一直很不解,明明晚上在家讀書的好女孩,怎麼會被通知在醫院急救?怎麼會昏迷在離家二、三十公里外的水溝旁?當警察問話時,心惠的爸媽一問三不知,內心是五味雜陳:破碎的心,悔恨自己疏於管教、關心;為什麼心惠都不和家人吐露隻字片語;受了委屈,家長可以幫忙解決呀!忍著悲痛,翻遍寶貝女兒的文具書本,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心惠是個整潔、伶俐,做事有條不紊的女孩,作業筆記,書寫工整,而且排上整齊,找不到奇特之處。所以當警察快翻國文課本時,目次頁的空白處,寫了八個阿拉伯數字,研判應該是一個電話號碼。依照心惠的好習慣,她不會將電話號碼寫在這裡的。所以警察查覺有異,從前面的四碼判斷這是一個潭子地區的電話,因為沒有人名,所以不知道是誰的電話。經過教官將校內家住潭子的學生資料一一比對,才找到宗樺。此時坐在校長室,豈能容宗樺說不認識心惠?

  「為什麼早修時,教官問你是否認識心惠時,你要否認呢?」這句話一直是我內心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心惠如果地下有知,一定很痛心,很後悔吧!在法律上,宗樺固然無罪,但是道義上,應該負起責任吧!

  消息很快就傳遍校園,或許宗樺很會掩飾內心的創痛,遭受指指點點,每天仍然能夠若無其事的來上學。更惡劣的是,誹聞不斷,劈腿傷學妹的消息時有耳聞。因為宗樺外貌、體格尚佳,說話不疾不徐,動作優雅,很容易擄獲青澀少女的心。只要他稍微獻一點殷勤,小女生就暈頭轉向,不知所以,被欺騙了還不自知。身為導師的我,除了時時提醒宗樺要自愛之外,找不到更好的預防措施?一來,誹聞是傳言,無真憑實據。二來,感情是雙方內心情素,很難確切了解其中端倪。在我帶的這個班畢業前,我很怕電話鈴響,擔心又有什麼緊急事故要處理,不捨正值青春年華的嫩枝遭受摧殘。

  終於畢業,以為可以卸下重擔,但是仍然出了岔子。暑假近尾聲時,正是大學新鮮人歡樂時光,班上學生時時傳來好消息,和我一起分享金榜題名的喜悅。唯讀沒聽到宗樺考取哪一所大學。十月初,宗樺竟然到家裡來,自稱考取東海大學,因為沒錢繳學費,希望我借他五萬元。很替他高興考取合於自己理想的校系,也建議他辦理助學貸款。他說已經申請了,但是錢還沒撥下來。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打電話問她母親,他媽媽說如果一個月後,他沒還,他會幫兒子還,希望我幫他兒子完成註冊。我和謝媽媽曾經因為宗樺的事見過幾次面,是一個勤樸踏實的傳統中國婦女。所以既然她背書,我就放心了。掛了電話,我告訴宗樺我手邊沒那麼多現金,只能先借他兩萬,過兩天再來拿三萬。當天晚上,班長打電話問我是否借錢給宗樺,我正懷疑班長怎麼會知道?原來宗樺四處跟同學、好友借錢,甚至把父親借他的機車典當換現金花用。他根本沒考取任何大學,應用人性的弱點招搖撞騙,這消息早就傳開了,只有我還被蒙在鼓裡。可是我當時仍然認為不要一下子就認定宗樺無可救藥,相信一個月後,他的母親一定會出面解決的。愛子心切的她,一定會愛惜寶貝兒子的羽毛,不會讓一個尚未出社會的孩子信用掃地才是。可是人性存有其可怕的一面。一個月後,我打電話給宗樺,手機已停話。打到他家,他母親說我打錯電話。再打去,她說:「你憑什麼說我兒子欠你錢呀!你有借據嗎?」語氣和我在警察局或校長室所見的情形,完全不一樣。身為一個教師,信用自己的學生,無條件借錢給學生,所得到的結果竟是如此。只能怪自己,當時的想法太單純,總以為報章雜誌一天到晚報導的詐騙情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總以為謝媽媽的為人表裡一致,一定會為兒子長遠的未來著想;總以為學生的本性是善良的...。即使到現在,事隔多年,我仍然相信,有一天,宗樺會雙手奉還,情況好一點可能會本金加利息連同一句「對不起,我錯了!」一起償還。我始終相信天理輪迴,俗云:「舉頭三尺有神明」,上天是一部大型的廣角度針孔攝影機,每分每秒紀錄著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當時候來臨時,上天自有定奪。

  話說回來,日常生活中與人相處,總以「誠信」相待。然而,涉及金錢往來,尤其是數額較大時,為了維護雙方情誼長存,利益不受損,最基本的法律常識:一張書面的契約,以之為證,絕對必要。終究人性是健忘的,年代久遠,難免遺忘。經過這次的教訓,除了感慨人心不古,也警惕自己凡事小心,以防再次被騙。人性的本質,有正面的善與負面的惡。身為導師,從點的角度而言,理應教育學生揚善抑惡,從"心"做起,提升道德修養;從線、面的角度,希望能擴及家庭群眾,共同營造溫馨祥和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