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失敗者令人敬畏的眼神

科技生活雜誌總編輯 葛愛華

  我不懂高爾夫球,但是我卻一眼可辨,那個人是不是一個高球運動熱愛者。

  初級辨認法,就是在夏季時,那個人會有一隻白手背和一隻黑手背的明顯區分;中級以上辨認法,那人的走路姿態以及在面對難關挑戰時,會有一對極為特殊的眼神。

  我以為基本上高爾夫球是個孤獨的、自己和自己鬥法的運動(遊戲),表面上好像和一群人比較揮桿高下,其實最大的樂趣應該還是和自己進步能力,賭上一把的拚鬥快感。

  一個人或是 三五好友在天氣爽朗的果嶺上,自己揹著十幾根因應各種推揮姿勢不同需要的球桿(或者是桿弟揹著),盤算著今天的風速、力道、角度以及運氣的眼神,時而沈潛,時而激越;時而懊惱,時而歡悅,不拿球桿的那隻手掌,拳頭一旦緊握,我想大概不脫這幾種情緒。雖然不知道一個birdie到底能有多興奮,但卻不難想 像那股絞盡腦汁、心計盤算,不斷想超越自己的拚鬥情緒一定會叫人著迷!

  所以,那樣複雜的一對眼神,只要稍微注意就不難察覺,你幾乎很容易 就能從他們臉上判斷出,他們絕不是剛打完幾盤網球或剛殺過一場籃球鬥牛!唯一能夠相近似的,大概和擅長圍棋者在一場輸贏後,有如出一轍的神情吧?

  很妙,這原本和威士忌一樣,發源於蘇格蘭高原牧羊人拿木槌追球入洞打發無聊時光的遊戲,竟發展成今日在多數國家仍為非一般國民得以隨意親炙的興趣!

  那個當年因為保釣運動失掉博士學位的劉大任,散文很棒,當然他也寫小說、評論,還出版過一本很精彩的談園林之美的書,而寫運動文學,讀來也讓人熱血沸騰。

  最近正巧讀了他的『果嶺春秋』(時報版),雖然發表文章的時日有點久遠,但其中的哲學況味卻清晰如昨,即使此刻再三反芻都不覺老舊。

  在這本書裡,有篇『高峰在於人格』的文章,說了一則有關於高球運動所謂君子之爭的小故事。
『第134屆的高球「英國公開賽」。比賽進行到第 二天,世界排名前十名的大衛‧湯姆斯(David Toms)站在果嶺上推球。他第一推,把球從四十呎外推到了洞口兩呎附近。第二推,輕輕一撥,球便進洞,標準的二桿進洞,應該完全沒有爭議。沒有裁判在場,同行的其他在場球員也沒有人提出異議。可是賽完十八洞,計分表上算出了成績,簽了名交出之後,David Toms低頭細想:那二推的第二推,雖然只是輕輕一撥便完成任務,但他似乎記得,當時也許有些風力,也許不是風,總之,他記得就定位(address the ball)之後,那待推之球可能動了一下。按高球比賽規則,就應加算一桿。但因為無從判斷,David Toms覺得自己的成績「有可能」出現虛報。事關自己作為一名運動員的人格,他決定宣布「取消自己的參賽資格(disqualify)」。(註)』

  那一屆完全符合專家預期,老虎伍茲再度奪得紅酒壺(Claret Jug)!

  讀完這則小故事,即使和我一樣不打或不懂高球的人,看見面對幾百萬美金的對決比賽,僅僅只是一個自我的懷疑就可以判自己出局,心裡一定也很震撼吧?聽說,台灣高層人士打高球非常不尬意輸的感覺,伺候著陪打的人,有時還會動動眼色示意桿弟去移動果嶺上小白球的位置,好讓高層人士稱心如意地揮桿,這也令人吃驚吧?震撼或吃驚之餘,也會很感傷,台灣這幾年的紛亂,領導者唯一沒有教會我們的,正是這樣讓人敬畏的人格和行事格局。

  任何成績都可以被超越,但那一抹即使是失敗卻依然令人敬畏的眼神,卻無法超越!

註:故事引用資料來自劉大任著作『果嶺春秋』 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