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投縣霧社到芝加哥庫克監獄

~ 你要不要螃蟹? ~

天主教美國瑪利諾會神父 杜斐然(Fr. Paul Duffy)

  在我擔任四十年的神職工作中,有兩個地方與我的關係最密切,一個是我待了十三年本堂神父的南投縣仁愛鄉霧社,一個是從台灣返美負責輔導芝加哥庫克監獄。這個兩個教區與我往來密切的朋友,恰恰都與“人權 ” 密切相關。

  南投縣霧社附近是原住民泰雅族的居住地,那裏有許多原住民多才多藝,如果能尊重並發展他們的天賦能力,世界級傑出的運動家、音樂家、雕塑家、登山及野外求生家名錄上,肯定都會有不少台灣的原民朋友。但是,結果卻是有許多原住民,不是很辛苦地在原鄉與惡劣氣候搏鬥,以農作與狩獵餬口,要不就是在都市底層打拼,被社會烙上嗜酒、懶惰的印記。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落差?從世界名人到“次等人種”?這其中的關鍵就是“人權 ”---- 當整個社會的價值,是傾向於歌詠人應朝醫師、科學家等專業菁英發展,而壓抑某些人天賦的、內在的能力, 原住民的生活方式自然就會被人口數龐大的平地人視為“懶散 ” 、“低能 ” ,在整個社會的集體壓力下,原住民的“主體性 ” ( identity )會失落,進而影響到他們對自己族群獨特的儀式、傳統、文化、生活方式的尊重與發展。

  要改變這種人權狀況,我的朋友瓦歷斯貝林(前原民會主委),認為要從原住民的經濟自主做起,這兩年他在家鄉眉溪以及屏東的原鄉部落,教導原民用山裡乾淨的水質養殖大閘蟹,這是「給他們魚吃,不如教他們釣魚的技術」這句話的最好實踐:

有沒有人要螃蟹?

  『天主看了他造的一切,認為樣樣都很好』(創 1 : 31 )。在眉溪新聖堂落成的那一天,教友們望著新聖堂,覺得自己辛苦蓋起來的聖堂蓋得很好,我的好朋友瓦利斯則站在我的旁邊向我解釋聖堂旁邊圍牆上的壁畫;壁畫的前面畫了一些穿著傳統原住民衣服的婦女們正在織布,後面的部份則畫了一些獵人正把獵物從山上帶回來的情景,中間則有一把梯子把天和地連接起來 ---- 天主在梯子的上面正看著他的子民。瓦利斯接著說:「這個壁畫所呈現的景象代表著我們原住民的文化和希望。」他接著笑著說:「這個藝術家忘了畫一個東西,那就是螃蟹。也就是說,梯子的下面應該有一隻螃蟹。螃蟹在這個壁畫上代表了什麼角色呢? ---- 當人們要離開這個塵世,到天主面前之前,都要先經過螃蟹的檢查;螃蟹要看看女人的手上是否有染到顏色,如果有,就代表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她可以到天主那裡繼續和她的祖先享受永生。如果她的手上沒有顏色,螃蟹就會用它的夾子把這個女人重新放回塵世。同樣地,螃蟹也會看男人的手上是否有染有血紅色的色彩,如果有,就表示他有打過獵,他也完成了他的任務。

  的確,織布和打獵都是山上傳統上非常重要的工作。這個壁畫意含著 2000 年之前原住民的生活概況以及跟自然環境的關係;原住民的工作、風俗習慣、人際關係、個人的角色、信念、價值觀、以及目標等,都在這幅壁畫上被活生生地呈現了出來。從現代的眼光來看,我們應該重新看織布和打獵在原住民生活上的意義。瓦利斯在向我解釋壁畫所代表之意義的末了,更語重心長地提到:「原住民如果沒有了織布和打獵,就會產生自我方面的危機;不僅會影響他們自己跟自己的關係和跟環境的關係,也會影響到跟人的關係。 …. 如果沒有了織布和打獵,原住民要怎麼辦呢?」因此,瓦利斯很堅持必須要把螃蟹放在壁畫裡頭。

  近年來,有研究證實,山上因為沒有受到污染以及海拔的關係,很適合養大閘蟹。於是瓦利斯開始教導原住民養殖技術,並成功地在屏東、霧社眉溪山上養殖了這種螃蟹。因為有了大閘蟹,原住民的生活開始獲得了重生,也因為有了大閘蟹,原住民同時也找回了自尊以及恢復了跟環境的關係,這是螃蟹對原住民社會的貢獻。換句話說,透過大閘蟹,原住民跟天主重新地緊密結合在一起。

庫克監獄的重刑犯兄弟們

  擔任霧社本堂神父十三年,讓我跟台灣這塊土地有了很特別的情感,因為這個小山村不但有世界級的山水景色,更有濃郁的人情味。這裡無論閩南人、原住民都對我這“阿兜ㄚ”非常好。但我所屬的馬利諾會希望我回到美國芝加哥輔導受刑人,這是一個有意義的工作。很快地,我每天必須穿上教士服開車穿越芝加哥最危險的區域,到收容一萬名囚犯的庫克監獄的重刑犯區,成了這些社會邊緣人口中的“ Father Paul ” 。

  在重刑犯區,我隨便撞上的那個受刑人至少都有一條人命在手上。獄方給我一把那裏的鑰匙,我每天進去的時候,會由一位資深的“大哥級 ” 的受刑犯陪同,在各個需要我的囚房中執行輔導工作。當然,這份工作比一般的神職工作更具挑戰性,也有一點危險性,但我堅信天主的愛與信仰能帶領我穿越這些挑戰與危險。我更希望我能將這份博大而無私的愛與溫暖帶給他們,讓他們心中不再感覺那麼無助。

  我想不論是我在台灣所遭遇的一部分因酗酒而導致生活失能的原住民,還是萬里之外的芝加哥重刑犯,他們問題的根源,都在於社會把他們丟到孤獨的邊緣角落,失去了對最基本“人權”的尊重,導致他們失去了自我認同。在我的信念裡,這個世界是一個有機聯結的世界,無論是南投部落裡無助的原住民,還是庫克監獄裡受煎熬的重刑犯,他們的問題最後還是會變成你我、或是你我下一代的問題。多一點關心、多一點尊重,讓我們用愛跨越種族藩籬、跨越心中的限界,把他們當作兄弟姊妹,讓他們不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