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是人生之至味

宜蘭縣中道小學教師 王瓊璜

  淡味不是索然寡味的“淡”,不是淡而無味的“淡”,而是大味必淡的“淡”,是沖淡、恬淡,平淡。 “淡”本身沒有什麽至極或特殊之味,而是一切味的本源,是酸、甜、苦、辣、鹹五味之本,“五味”雖令人口爽,但其優點也是缺點,味道厚重了,反而讓人難以持久而生厭;而淡味卻因“淡”才濃厚,因“淡”才甘美、清新、自然、平常而持久。

  陶淵明“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的景物在鄉間處處皆是,但這種“悠然”的境界卻非至閑至靜之人所能及;蘇東坡“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這樣的食物並不難取得,但這種身心俱清、天人合一的“清歡”卻有多少人能夠體會能夠享受? 人年輕時很難淡然,譬如正走在上山的路上,多的是野心和幻想。直到攀上絕頂,領略過了天地的蒼茫和人生的限度,才會生出一種散淡的心境;直到嚐過 酸甜苦辣鹹百味雜陳後 , 才能體會淡的精采,才知道一碗白稀飯、一塊豆腐好像沒有味道,可是這個味覺卻是生命中最深的味覺。

  弘一大師一生的軌跡即是 “淡化”的歷程,他出生豪門,早年游於諸藝,在文學、作曲、話劇、京劇、書法、篆刻、繪畫等諸多方面皆造詣精湛,詩酒聚會,歌舞樓榭,過慣了豪奢的生活;之後全心投身教育,京劇、話劇等藝術門類已不再涉獵,而且把洋裝脫下,換了一身布衣,金邊眼鏡也換了鋼絲邊眼鏡;出家後,除書法外其他藝術幾乎不再問津;而且摒棄了一切奢侈的享樂,始終過著常人難以想像的苦行僧生活,他以最苛刻的“律學”來約束自己,一袋一簍,雲遊四方,一日兩餐,過午不食,這樣度過了整整二十四個年頭,謝世以後在極少的遺物中有一件破舊的僧袍上面足足有二百四十二塊補丁!

  弘一大師 “淡化”的軌跡亦表現在書法上,大師出家以前的書法,大多顯得凝重厚實,結構舒展開張,點畫方折勁健,用筆多側鋒翻轉,富於質感和力度,我們可以從《李息翁臨古法書》中窺其一斑;出家以後,隨著環境和信仰的變化,弘一大師的書法風格發生了根本變化,日益表現出宗教所賦予的超脫寧靜、不激不厲和恬淡蘊藉。其不可及處,在於筆筆氣舒、筆筆鋒藏、筆筆神斂。馬一浮先生曾對弘一大師的墨迹大加讚賞,說:「大師書法得力于《張猛龍碑》,晚歲離塵,刊落鋒穎,乃一味恬靜,在書家當爲逸品。」

  弘一大師 其人生及書作 , 向我們深刻地詮釋了“大味必淡”的美學意蘊,更 是一種崇高深遠的智慧, 讓我們徜徉其間,品味不盡。

藕益大師有法語曰:「世法惟恐不濃,出世法惟恐不淡。人惟淡故,其交恒;道惟淡故,久而不厭。」又云:「欲深入淡字法門,須將無始虛妄濃厚習氣,盡情放下。放至無可放處,淡性自得現前。淡性既現,三界有味如嚼蠟矣。」凡夫的我們,很難有此境界,但我們仍然可以學習不 偏執於一事一物、一時一利的得失,以寬廣的眼界,博大的胸懷,來包容他人,同時也包容自己;學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積極面對人生,坦然面對生活。   如此,或許,那種如雲如水,淡如菊、逸如梅的靈性亦會現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