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徑教授要退休

私立育達商業科技大學教授 侯志遠Chih-Yuen Hor

  學校餐會中,遇見當年田徑的啟蒙老師──台師大體育學系許樹淵教授,幾句交談,他輕輕說:「過幾天就退休了。」我驀然一驚,怎地時光如此飛逝!都怪鐘錶指針走得如此悄然,使我幾乎感覺不到它的移動,一日復一日,操場鍛鍊一圈接一圈,忘我於光陰之流。突然間,老師一個個退休了,「耳畔頻聞前人退,眼前但見新人多」,驚覺歲月已跑過了馬拉松的距離。

  我的一驚,除感於歲月催人老,更有著位於老、中、青三階段之「中」的我,對於世代交替意義的尋思。此三世代,成長背景互異,價值觀與人際倫理則以三種模式相互推擠,為人處世之準則,「到底向老一輩的風範看齊,還是向年輕族群的作風靠攏?抑或……」道德不振的社會,主流價值依歸何往?老教授的風範多少讓我找到一些溫存感懷。

  老師當年教學之風采,至今仍有許多是我喜於與人分享的,總覺得那是某種農業時代精神之顯現。田徑課是重點術科,總排在上午時段,自然條件的參與是它的一大特色,春、夏、秋、冬之迥異,風雨、陰晴、冷熱、塵土之交乘,跑的、跳的、擲的都要順應它,田徑課對天候最是敏感。至今我的身體仍存著當時上課對氣候的記憶。老師從不說天地如何讓人不良於行,他就是認命的順天。老天要他流汗,他就冒汗示範,老天要他赤曬,他就坦然接受陽光洗禮,將田徑融於天地間。「教學日當午,汗滴草下土」,下了課的他,一如下過田的老農,滿身又是汗水,又是沙塵。

  他以身作則,常帶我們進行「間歇訓練」的體能大考驗,還與我們這群年紀二十上下,號稱是聯考菁英與國手組合的班底進行四百米徑賽,班上除「畢仔」與「魷魚」兩位同學贏他稍許外,餘者全瞠乎其後,年輕的跑不贏老師,羞矣! 當年許老師四十一歲。不惑之年有如此的能耐,事隔多年,仍讓我不可思議。他不僅學問領先(專門著作超過二十本),人格領先(自掏腰包,設置獎學金,嘉惠學子……),還能體魄領先(至今體能、體態仍十分良好),誠一文武雙全之男子漢。

  做事就事論事,他主張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要求學生「做好學生本分」,心有旁騖的同學免不了遭到訓正,求學態度不積極的總難逃被「當」命運。「明星學生」無法獲得特殊待遇,是以,常見一些大名鼎鼎的國手、學生歌星、學生演員,由於不務正業,總落得被當下場,這與現今部分學校之禮遇、體諒明星學生,將明星學生視為招牌,不可同日而語。升上大四,老師也不因你即將畢業而手軟放水,留校延修者大有人在,一位大五的同學甚因某科三修不及格,仍遭勒令退學。如此嚴師,讓人敬畏,卻打從心裡服從。

  老師要退休,將交棒,遲早我也會步老師後塵退休,找交棒的門生。但二十年下來,學校時空、社會環境已有不同,使得志業的傳承由普遍性置換成選擇性。選擇性,來自於社會日趨多元發展,學生就業的選項增多,生不必承傳師業,年輕一代的自我意識日趨堅強,非教育情境所可左右等等因素。

  當年聯考錄取率12%進來的學生,與現在率取率87%進來的學生,有許多方面的不同。彼時大學重菁英教育,今日則走向普及化,平均素質之良窳不說,最讓我點滴在心頭的是學生常要我領受的一些「特殊回饋」。如缺乏對老師教學協助之熱誠;校園路上相見,冷然錯身(不好意思耶?);男女學生在校門口當眾擁抱;或者圍聚校園一角翹腿抽煙,無視師長之穿梭經過;或者堂上大啖泡麵,嘴巴像出水的吳郭魚,一開一闔,還眼睜睜望著正在講課的你;或者課中隨心所欲進出教室,宛如散步在自家的客廳裡……吾古板乎,少見多怪乎?這些現象不是個案,與「教室管理」較無關。我知道時代不同了,新一代不同了,不同就是進步?我心有所疑,還須向老教授請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