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城的悠然歲月

前經濟日報副刊組主任/哈佛商業評論 -CC執行副總編輯   王家英

  天使之城的曼谷變成戰場,誰能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 ?

  遠在曼谷的昔日同事說,現在每天九點後就宵禁。在電視上看到紅衫軍和政府軍在曼谷崙披尼公園內外對峙,時有槍彈相互攻擊,還有不少人死傷,更讓我感觸萬分。

  1986年,隨老公赴曼谷工作定居的那二年,大部份的時光都在這附近度過,報社向當地一位華僑租了二棟相連的獨門獨院房子,讓台北來的主管當宿舍,房子就在靠近金融商業區的Saladan巷子裡,背倚泰國古典風格濃厚的DUSITUNNIHOTEL。從家走幾分鐘路,就可到達是隆路上,對街是羅賓遜百貨公司,跟著我們旅居泰國的小兒子最愛到此逛玩具部,吃日本料理。

  崙披尼公園非常大,印象中繞完一圈不只一小時,在曼谷定居時,曾經有一次起了大早,跟著社長的女司機鄭小姐一起去公園運動,才知道這塊綠地是曼谷市中心之肺。當時,曼谷市區還沒有太多如此大的公園,一大清早,公園裡熱鬧非凡,到處可見起早晨運的人。

  二年前我們重遊舊地,住在公園不遠處的BAYAN TREE旅館,還特地撥出時間,走回舊時居所,再到這個公園消磨了半天。Saladan巷名依舊,我們住的那條小巷弄,依然悠靜,但變化卻很大,巷口幾棟獨門獨院的房子,早已改建為時尚現代感的商務酒店公寓,接近巷底,還有幾棟有著大院子的二層樓房子,但在旁邊翻新的豪華公寓對比之下,顯得格外陳舊,站在柵欄圍牆外,我們有些猶豫,不太確定那一棟是我們曾經年輕歲月時曾經駐足的居所。

  當年,這二棟相連的白色樓房,前院有一大片草地,上面還種著幾顆紅石榴樹。由於當時只有我是女眷,其他都是單身赴任,所以,我同時兼任宿舍的管家,經常要和佣人一起上市場,後來把小兒子接到曼谷,他上午上幼稚園,下午我們都去報社上班後,孤單的他便與佣人在院子中玩耍、騎著三輪腳踏車。

  每次想到在Saladan的生活,腦中便浮現當時那個小男孩的身影,以及他用童稚嗓音操著泰語和佣人的對話。沒有玩伴的他,經常好奇的隔著圍牆望著巷子中的泰國孩子們。以及挑著擔子在圍牆外叫賣水果、海鮮的小販。

  如今,這個小男孩已經長大成人,Saladan的歲月成了他最難忘的童年記憶,他的記憶中除了畫面,更有熟食小販推著車子帶來的魚露、以及椰漿混合芒果糯米的氣味。

  更早之前,我們一次全家赴泰旅遊,住在四面佛對面的旅館,為了讓他重溫兒時記憶,曾經特別陪他從旅館一路走過長長的街道,經過崙披尼公園外,再穿過大街回到Saladan 的屋前。當時,夜已深,月光下,我們三人站在圍牆外的樹影下,靜靜地隔著柵欄看著寂靜的院落,一股莫名的鄉愁竟湧上心頭。

  年輕時,我們把正在念小學的大兒子放在台灣跟著外公外婆,離鄉背景,帶著年幼的小兒子,在這個華文人口不多的國家,辛苦的從事華文報紙的工作。三、四歲的孩子,沒有辦法念中文幼稚園,就送去半天的私立英語幼稚園,他從完全聽不懂英文開始,在那個環境中學習,中午回到家,則開始說泰語,看泰語電視。晚上我們回家,才有中文可說,但我還逼著他學寫中文字。現在想起來,他的壓力似乎比我們還要大。

  到了假日,住家附近的金融商圈特別寂靜,佣人也休假,我們多半會在周日一早坐著嘟嘟車到是隆路上中央百貨公司對面巷子裡的網球場打球,直到中午為止。網球場旁種著一排高大的椰子樹,不知為什麼,有些椰子樹幹不是直上天空,而是彎蜒而上,小兒子便在這些樹幹上玩。打完球,中午便在是隆路上的餐廳解決。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家歷史悠久的西餐廳,有點像早期台北的美而廉,菜色普通,價位不貴,酥皮洋蔥湯卻是一流的,顧客多半是本地人,除了我們一家,很少看到外國人。

  晚上,我們多半去暹邏廣場看外國電影,看完電影再乘著月色坐嘟嘟車回Saladan,這時候,兒子多半已經累得睡著了,看著懷中他天真無邪的臉龐,想到留在台灣的大兒子,以及電影院散場人潮中耳中聽到的淨是泰語,我的鄉愁就犯了,曼谷再好,畢竟不是我們的家,一家人總不能長久分割兩地,更何況家中還有年邁的父母。

  所以,不到二年,就先帶著兒子回台灣了,但是,沒想到,回來愈久,愈覺得曼谷像是我們的第二故鄉,三不五時就想回去。當我沒有特別計畫,只想出去走一走時,就會想去曼谷,回味往日時光,同時滿足一下味蕾對道地泰國菜的渴望。在這個城市,不論早晚,我們都可以安心自在的行走探訪,從創新與開發中讚嘆她豐沛的創意與成長,從一些載滿歲月與人文軌跡的街廓與角落,回味她的昔日風貌。

  如今,紅衫軍的流血抗爭雖然在泰國政府的強力鎮壓下暫時收場,但動盪的陰影反而四處流竄,益發難以管控。在自由、人權、政治鬥爭和社會階級抗爭的拉扯下,泰國長期平和的社會表象可能永不復見。

  即使有一天,曼谷這個天使之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土地上已不見濺血的痕跡,宵禁也跟著解除了,但我忍不住想,她是否能如往日般散發出祥和而知足常樂的氛圍? 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心中是否能像過去的世世代代一樣安然踏實、悠然自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