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稻米見證一甲子

無米樂合作社理事長 黃崑濱

  我,黃崑濱,民國 18年出生,小時候很會讀書,日治時期即讀到高等工科學校,畢業後,考上糖廠(早期稱會社),工作3天之後覺得危險性高而辭職,後來有機會到公路局上班,但因父親反對而作罷,隨後聽從父親要求幫忙種田,從此不曾離開過田地,從年少種到老,我見證了台灣稻米產業一甲子的興衰史。

  60年代之前,種植稻米的收益還不錯, 2甲地的耕作所得,與普通公教人員相差不多。71、72年以後,公教人員年年調薪,各項農業資材隨之攀升,稻穀價格卻原地踏步,差距開始拉大,農家多半需兼營副業代工等補貼家用。到80年代,機械大量使用,農人普遍年紀較長,年輕一輩無意接棒,「作牛時代」已成為過去,勞力漸漸被機械所取代,收成被代工拿走大半,農家收入更為微薄,維持生活更不容易 ,像後壁鄉的牛隻,就這邊只剩下三隻而已 。 2002年台灣加入WTO後,農民景況更是雪上加霜,同樣是作田,因為時代的變化,境遇完全不同, 現代人注重養生,要吃有機食物,種田的人也是要接受大眾的趨勢來耕作。人經濟好就怕死,想要吃有機的,隨著消費者的喜好,有什麼新潮流我就來了解一下,我就用良心耕作品質好的米,在 九十五年得了冠軍米,又由公視拍了「無米樂」這部紀錄片,結果人若出名,樹若大棵就招風,前一陣子媒體報導說後壁鄉的米有「鉻」污染,把「無米樂」寫成「毒米樂」,像這樣傷害真的很大,整個後壁鄉的米幾乎都完了。如果媒體要播出,就要等調查出真相,有沒有污染?污染到底妨害多少?要瞭解之後,才可發布出來。如果沒有詳細釐清的話,殺傷力是很大的,因為大家只要看到後壁鄉生產的米都不敢買了。幸好,地方政府的縣長也趕快把這種米拿去化驗有沒有被污染「鉻」成份,公佈出來後農委會表示確實沒有污染,就這樣才慢慢平息了這場風波,但是對農民的傷害卻已經造成了。

  以前我和多數作田人一樣,「增產報國」觀念根深蒂固,只知稻米產量越多就能養活越多人,提高生產量是農人的天職與使命,至於價格起落,並沒有那麼在意,其實沒有善盡地力,才是罪過,至於對農作物商品化的概念還是非常淡薄。 80年代以降,物價水漲船高,國內稻米價格直直落,根本跟不上物價波動,雖然深為所苦,生產量最大化還是肯定的事。但是就有機路線的栽種卻產生了不同的結果,像是今年一期稻作,我配合後壁鄉農會良質米契作推廣計畫嘗試有機路線,挾作田近一甲子練就的經驗與技術,新的耕作方式很快就上手,加入良質米契作後, 有機稻的耕作,費工又費時, 稻田不施農藥及除草劑,改用粗糠抑制雜草,播種後約 14、15天秧苗紮穩腳步,田間即鋪蓋粗糠,平均每分地得撒500公斤,效果極佳。施肥方面,也免除用化學肥料而改用有機質含量達5成的複合肥料,施肥時程也限制下穗肥後即不再施放肥料。由於耕作方式驟然改變,剛開始生長態勢並不理想,我看著稻子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也很心急,直到稻米產出品質獲得肯定之後才鬆了一口氣。雖然不使用農藥及除草劑,產量比往年約減少2成,但是稻米品質明顯提升許多,旋即在後壁鄉農會所舉辦的良質米評鑑中奪魁。

  春雨之後,南部氣溫通常快速竄升,稻田氮肥堆積易使田水溫度升高,一期稻作容易感染稻熱病,往年總需費心防治,現在氮素化肥用量少,稻熱病絲毫沒有構成威脅,稻田也比較好管理,田間工事也單純。此外,不必噴藥,害蟲反而少,有機肥效果雖慢,但是持久,施用次數少了許多;氮素等化學肥料用得多,稻子長得快,不過肥效不持久,得時時補肥,且害蟲又多,僅計算省工一項,我就覺得很值得。當然,施行有機農法,成本必然增加,我選用的複合有機肥, 1包 25公斤 290元,1分地需施用10包,單論成本並不划算。剛開始品質雖已提升,市場價格未必立即反映,作田人眼看產量減少成本提高,卻無反映相對價格,政府若有適度的補助,可提高農民繼續走下去的意願。不過,我也認為,起步時難免驚惶,政府可予以協助,往後則得靠自己努力打響知名度,消費者有信心,路才走得遠。而且發展有機米 也是因為農人很注意土地不能被破壞,以往土地已經被過度利用了,我們要留一塊很乾淨的土地給後世的人。像臺灣這塊土地,環境很好,地質也很好,我們這一代不可以胡亂把土地破壞了。

  人除了要努力之外,我認為「天公伯仔」的照顧最要緊,天公不幫忙,收成時節颱風來、雨季來,雨下個不停,稻米出芽就「壞了了」,品質再好的米也不能吃。我堅信「稻仔不是人在種,是天公伯仔幫忙種」,技術再好,天公不幫忙的話也是沒用 ,所以我們要尊敬天,每天早上出門工作前一定先替祂開門、準備敬茶去奉敬祂,晚上要關門的時候,還是要敬茶,感謝天公 。像去年的一期稻作,我的稻仔生長情況不錯,沒想到,正當收成時豪雨成災,不光是我,一季的辛勞全部泡湯, 1甲 地獲得 1萬2千元天災補助,雖然與損失市值差距不小,我也很知足,認為有這樣的補助已經足夠了。全國有這麼多百姓,政府哪能完全照顧到每一個人,作田人能得到更多補助當然很好,但是政府財政負擔哪擔得起,天公要修理人,作田人要看開要認命,「這冬沒收,望後冬」。收成壞,不可怨天,也不要尤人。

  我也常受邀在台灣各地的農業推廣舞台上串流,到屏東科技大學教學生「米道」,到農委會擔任農業安全年代言人 … 等等,有人問我為什麼八十多歲了還要這麼奔波、這麼累,我認為天公伯有給我使命,表示我還有很多社會責任,我們就要把它做到好。人的生命有限,趁現在 還能動,能多做一些有益社會國家的事,才不枉費來世間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