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原始的呼喚

環境工作者教練 郭道仁

  海洋有股神奇的力量,總在靜與動之間吸引著人們痴醉、迷惘的眼......

  隱隱中...彷彿在海的盡頭、在那遙想的境域之外,有串串牽引似地輕綴,似來自於慈母深切寄盼的感應,更像似久未歸鄉的旅人心中鄉愁般的思念。也許、也許那只是體內原始的基因作祟,生物歸屬的本能與直覺,在不知不覺的意念中回應那茫茫滄海的呼喚。每回徜徉於泛著天光的海面上,讓自己的呼吸恣意地隨著波浪的起伏,貪婪地讓知覺盡情伸展與奔放,探索、找尋浪潮推湧間熟悉的感應。

  海洋真美!無論是靜如鏡映、動如奔騰,總引來騷人墨客的一番嘆許。在詩人和小說家的筆下,她的美活了起來,這些文墨間的描述和意境,開啟了人們對海的憧憬和期望。

  近數十年來,藉著科技之便,人類開始深入海洋,發覺她的美不僅只有水面上的光彩和律動,更包含了水層中千千萬萬叫人目眩的生命之美。豐富的生命滋養、滿足了人類,饒沃的生物更帶來誘人的利益,但生命的豐富性更散發著教人執迷的訊息,而我們卻在無度的需求與慾望下忽略了來自海洋的警示,放棄了瞭解自己的能力、處境、和問題的機會。『海洋』這萬物之始、孕育生命的母親,就這麼在披覆著水光絢爛中逐漸凋零死去。

  台灣鄰近的海洋也不例外,雖然陸地的環境和生物保育在近年來普遍地受到大眾的注意,可是海洋環境依舊持續地快速惡化,垃圾、工業污水、工程廢棄物和不當的漁業捕撈,一再地打擊脆弱的海洋生態。如果認真地去追究,幾乎所有的單位和污染者都有一肚子苦水,但是這些人決不會將污染物堆放在自己家裡,亦不會用殺雞取卵的模式去對待周遭的生物。這種不顧環境只顧自己的現象被解釋成無知、自私,其實這些都是可以教育的。以目前台灣既有的一般觀念而言,這種教育不僅需要理解性的觀念教育,更需要環境經驗的感受與認知,這也就是陸地環境生態保育能很快地被接受的原因。那是種來自生活體驗的延伸,說得更貼切一點,那就是生活。環保是現代生活與過去生活的比較,更是未來生活的希望,而海洋環境的保育就更是困難重重了。

  海洋並不是人類的家,很難由生活上去延伸,尤其是台灣舊式怕水的老思想,再加上近五十年的海岸封閉,隔絕了人們的親海性,也隔絕了這近在咫尺的大鄰居。在過去,「海」並不在人們的生活經驗中,除此之外,這些早期未經過海洋洗禮的人,如今卻主導了整個社會的動脈,更甚至傳輸了對海洋予取予求的心態給下一代;其中除了現今少數站出來大聲疾呼保育的海洋研究學者外,還能見到多少個四十至六十歲的人挺身替海洋說話?我們可以用時代的不幸當作藉口,也能用勢單力孤的無奈當搪塞,只可惜海洋的惡化並不會因這些駝鳥理由而停止。

  教育似乎是保育推廣的唯一途徑,但是那不應只是集約理數式的觀念傳輸,更應增加活動式的接觸經驗,也就是讓參與者在生活中,擁有和海洋的互動經驗。

  九年前無意間的一個實驗性嚐試,讓我找到了另一個啟發海洋保育的方式。一開始,只是單純地想讓經常潛水的海域多一些魚類聚集,目標魚是俗稱『軟絲仔』的『萊氏擬烏賊』。我們利用在海中易分解的鮮竹叢當作半浮式的魚礁,固定於海底。設置完成後的第三天,大海給了我們一份驚喜,一群軟絲在我們眼前起舞、追逐、交配、產卵。牠們非但不在意我們這群冒著泡泡的入侵者,有的更允許我們伸手去觸摸,那是在台灣潛水從未有的經驗。

   潛水結束後在上岸的過程中,雖努力地想抑制心中的激動,但微顫的雙手和嘴角始終無法平復。緊接著一股衝動催促著我奔向一個正要躍入水中的潛水員,只因為他手上提著一支漁槍,但理性阻止了當下的激動,而恐懼卻不知何時佈滿了雙眼。

  往後每星期固定更換新竹叢的行程便變得更加小心,甚至偷偷摸摸地進行,生怕軟絲們因我而遭到毒手。接下來的產卵季高潮,竹叢引來了更多的軟絲,舊竹架上也結卵纍纍,這份屬於海洋豐收的喜悅,教每個參與者皆瘋狂似地背著潛水裝備往海裡跳,既使是潮汐不對而軟絲們不出現,大家也毫無怨尤地待在竹叢下枯等。這也許是參與後的執著,更也許是體驗了牠們由求偶、產卵、孵化、生存到死亡的生命力量使然,每位參與觀察的學員上岸後,都發出一連串教人無法回答的問題:「萬一牠們被打魚的人發現了怎麼辦?」、「牠們明年還會再來嗎?」、「牠們會不會被漁民一網打盡?」...。自己心中明白那股原始的慈善心性在他們體內發酵了,他們開始替這個開放式實驗場地的安全擔心,更替軟絲的未來憂慮。

  那年,一場過境的小颱風將大夥集聚到實驗場臨岸的礁崖上。那趟的不期而遇教我濕紅了雙眼,並非是軟絲們的遭遇引發出心中的悽楚,而是為這一顆顆與海洋生物融合的心而感動。我深深地相信他們這一切的改變,就在親觸軟絲求偶時翩舞的雙鰭開始,就在軟絲幼生們頂著卵黃在半透明卵鞘裡蠕動時發生,就在......。

  啊!原來啟動人類善性的根源與機制竟是那麼地容易與自然,原來人的慈悲和憐憫也可以深入海底去眷顧另一個世界的生物。

  其實這般的慈善心性人人都有,只是欠缺適當的引子去激發,而激發的因子便是--『第一類接觸』。可是依台灣的人口與現況而言,如果真的全部蜂湧至周邊的海域,勢必引發海洋生態的浩劫。目前台灣的海洋保育除了在理念上教育宣導以外,權宜之計唯有依靠水族館了。

  水族館的設立雖會引發許多海生物的供給、管理、技術和教育態度上的種種問題,但是比起工業的污染,不當漁法的迫害,不可否認其負面的影響可是小太多了。這是當下能讓大家接觸海洋生物最適當的階段性措施,也是唯一可讓海洋融入城市生活的便利之計。至於可能發生的問題,則需要大眾的智慧與監督了。「保育」和「教育」的路既慢且長,但只要是開始就不嫌晚,只要是開始便有希望。錯了可以改、扭曲了還能導正,希望則會更趨完美,何況這希望就是未來的生存之鑰!......那可是你我的未來!子子孫孫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