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相待,用愛疼惜

一個勇敢的新移民台灣媳婦,用淚與笑譜寫出一首動人的生命進行曲…

高雄市苓雅區成功國小校長 王國村

  濃濃的江蘇口音,瘦削的身材卻擁有令人震懾的推拿力道。她──因為在家出生排行第六,於是從小到大每個人便呼她叫「小六子」,目前是一位專業的經絡理療按摩師,只有三十歲左右的年齡,臉上卻有著一股滄桑歷盡的剛毅神情。

   十幾年前因為一紙如『樂透彩券』般的結婚證書,橫渡過台灣海峽,委身於雖是同文同種卻文化差異頗大的『台胞愛人』,一場毫無感情基礎的速食婚姻,對一個雙十年華的荳蔻少女來說,絕對是一場人生的豪賭,至於是「Bingo,中獎」或是「殘念,槓龜」,似乎只能聽天由命。

  小六子成為台灣媳婦後,由於沒有身分證,同時住著公婆及小姑的夫家,似乎就成為她全部生活的圓心,而直徑就限縮在菜市場與房子間的距離。

   問她:「剛來台灣時會想家嗎?」

   她答:「當然囉!不過還好,一段時間就可以回去一下。」

   一開始宛如「移民監」的兩岸來回,對夫妻倆而言,既是適應的緩衝時間,卻也是彼此感情維繫的試煉。一直等到了來台配額,才真正不需要再如候鳥般的兩岸遷徙。只是,那個從兒時即護衛著她安全成長的避風港,也隨之越來越遠,越來越沒理由在受到委屈時,毫不考慮的躲回那個彼岸的老家,「那種有如水被潑出去的感受很心痛!」知道自己取得永久居留的配額後,她的心情既喜又憂,很是錯縱複雜。

   夫家位於都會區的邊陲,經濟環境還算普通,丈夫是領著不固定薪水的藍領階級,小姑經營一間家庭式的髮廊,由於還沒有身分證,無法出外工作幫助家計,總覺得被家人有意無意的當作「吃閒飯的」,只好認命的『主動』在小姑的髮廊幫忙洗頭及打雜,賺取微薄的工資。

   只是沒想到,這筆遠低於勞工最低保障薪資、幾乎是剝削奴工般的零用錢,後來卻被迫變成維持家計及買菜的家用金,不僅無法隨心所欲的支用這筆自己每天辛苦洗頭打雜到晚上十點的血汗錢,甚至引來公婆及丈夫質疑偷藏私房錢寄回中國的娘家,個人私領域的維持完全不被家人尊重,『零用錢』,真的變成『零』元『用』在自己身上的『錢』!

   她說:「我父親是當老師的,已經退休了,每個月領的退休金生活還過得去,只是當女兒的總想著老人家偶爾總要看個醫生(中國當時沒有全民健康保險制度)或一些急用,才攢些小錢寄回老家…」

   原本的三餐魚肉可不能偷斤減兩,如何精打細算就得自己想辦法了,若是還想留些錢寄回老家,那就得更緊縮原本就捉襟見肘的預算,戰戰兢兢的維繫著每個月收入與支出的平衡。「家人對於金錢的不信任是很傷感情的事…」她嘆了一口氣,淡淡的道出這些年來,身為新移民媳婦普遍存在的辛酸感受。

   男孩的出生,是她人生重大的轉捩點。短暫時間內,一碗碗麻油香雞及清燉魚湯曾經溫暖她已傷痕累累的心房,宛如宮廷戲一般的上演著「母以子為貴」的寵幸情節。只是好夢由來最易醒,隨著孩子日漸的長大,家人卻認為她有著濃濃蘇州鄉音的說話腔調,以及摻雜了許多聽來勉強的閩南語,會『帶壞』孩子的說話能力,硬是要她少跟孩子接觸。

   任何一個媽媽遇到有人想要搶走她襁褓中的稚兒時,絕對會用盡所有的氣力去對抗到底。於是,她勇敢的選擇了捍衛自己的親權;但是,卻也同時對婚姻關係及親代關係產生了嚴重的挑戰與對立,她告訴自己一件事──「我要我的寶貝,不惜一切!」緊接而來的一連串衝突,是她永遠也不想再憶起的過往,無數的爭執甚至粗暴的毆打,在她的清瘦的身軀及脆弱的心靈留下一道道的新傷與舊疤。

   然而,其實她的心中隱伏著另一股更巨大的壓力,那就是──「若是在取得身分證前離婚,就會被遣返回中國。」因此,只得努力維持著所剩不多的尊嚴,用無所謂的態度承受著似乎毫無盡頭的磨難,一直到取得夢寐以求的身份證,一直到用自己賺的錢換來婚姻禁錮的解除。『樂透彩券』式的婚姻,終於在『殘念,槓龜!』的結局中劃下句點。

   後來靠著自己拜師學習經絡理療技術後,租了一個套房當起按摩師傅,憑藉著拿捏得宜的力道,加上她一口濃濃的江蘇鄉音腔調,所營造出給客人的『中國傳統密技』的想像,因而深受客人信任與喜愛,就連著名的醫生都邀請他固定時段到家裡來服務,因此收入早已高於一般受薪階級。目前,已就讀小學的寶貝男孩幾經協調後,終於能跟著她一起生活,靠著自己辛苦賺來的錢,他給男孩請昂貴的家教,甚至在去年底買下一間市區大樓的店面,正規劃裝潢著她的新店舖,迎接嶄新而豐富的美麗人生。

   「台灣媳婦」需要的不是悲憫式的同情,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可以自我發展的空間與尊嚴。最近從與她的交談中,落寞的神情已不復再見,取而代之的是對於未來人生事業規劃的自信與堅持,我被她認真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態度所感動,脫口而出笑笑的說:「你已經比台灣人更台灣人喔!」她只是淡淡的一笑,一如她在為客人服務時哼唱的家鄉小曲那般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