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五月，我在舊相簿裡看到一張母親年輕的相片。

　　母親花樣年華的模樣，就像一首詩。當時專注在書冊上的母親，以已過不惑數年的我看來，一如生命活水正源源不絕湧現一般。

　　彼時我在心裡這樣揣想的時候，母親隨口念出的是她最鍾愛，宋朝朱熹的（偶成詩）。

「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桐已秋聲。」

　　其實從小母親便經常以此詩諄諄告誡我姊妹們，光陰似箭，人的一生沒有多少歲月可供虛度，千萬要把握青春少年時候，努力認真。否則一轉眼當還耽溺青春美夢時，階前的梧桐早在不知不覺中隨風飄落了。

　　這首詩在母親的生命裡流轉多時，感受也特別深。然而母親在一年年感嘆韶光易逝，懷想所有的前塵舊夢時，我由母親的行事風格裡，領悟到那是母親的一種自我惕厲，其實她正從另一方向灌給自己活力。

　　於是我想到朱熹（觀書有感）一詩的意境更貼近母親。

「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我印象中的母親一直飽含活力，從年輕直到如今高齡已逾八秩，沒有一天不是精神奕奕。

　　我經常會想，母親這源源不絕的活力能量由何而來？年輕時，她不是工作忙碌？老來，她不是獨居沒伴？

　　其實不然，看事常得隨時調整視角。

　　雖然在我的成長過程中，職業婦女的母親為了恰如其份扮演好職場角色，有很長一段時間工作逾時，但她還是在她的工作崗位上兢業樂群，努力吸收新知，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不正是母親的「源頭活水」？

　　記得家裡從我小學五年級開始訂了報，母親下班返家忙過家事後必定要翻閱報紙，對她來講，生活諸事固然重要，但隨時瞭解國內外大事，掌握社會動脈，乃至世界新趨勢，更是不能不做的事。而這，應該也是母親生命的「源頭活水」吧！

　　從前星期例假日，母親偶爾會帶著我們四處走、四處看，增廣見聞。母親退休後則是天天都有空閒上課、聽演說、遊山玩水，她因此可能有了新的想法，也有了與退休前不同的生命體驗。對母親來說，這不也就是生命中恆常流動的「源頭活水」？

　　閱讀，可以增加生命的厚度；閱讀，也能開展生活的廣度。無論讀人、讀書、讀風景，母親都會有她個人獨特的見解。母親因此在年輕時代培養了隨手筆記的好習慣，因為她是如此落實在生活中，耳濡目染下的我，於是也喜愛這樣的練習。

　　母親曾經有一本寫作練習本。我不知道姊姊們閱讀過母親的文章沒？我曾經捧讀那本已經泛黃的紙本，當中有著母親用鋼筆鑲嵌的年輕歲月。只可惜，在幾度搬遷之際遺失了那本母親的作文本。有次回去探望母親時，心血來潮想再閱讀母親年輕的心情，卻因已逸失而落空。我再三惋惜，那無價之物竟就遺落在不知名處，母親倒是豁達，她說，遺落的就是找不回來的，只要心裡明白就好。

　　母親這是真正放下，不役於物啊！

　　對於母親，確實做到不教惱人俗事困擾自己，永保樂觀心情，這才是她生命中真正的「源頭活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