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天使相遇

科技大學教師 林慧敏
  很喜歡黎巴嫩詩人紀伯倫的一首詩: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他們是生命自己的孩子。
他們透過你來到這個世界,他們卻不屬於你。
你可以給他們你的愛,卻不能給他們你的思想,因為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思想。

  我自己有兩個貼心懂事的孩子,幸運地,因任教職,所以有機會接觸更多的孩子。雖然他們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卻希望在他們在校求知的這段期間能用心陪伴,然後將這份善緣延續下去。

  遇見湯米(匿名)是在他大二的時候,高高壯壯的健康寶寶是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大熱天他穿著厚厚的夾克,愁容滿面地說想要和我聊聊天,約莫聊了兩個鐘頭,了解他是因為班上上課次序太差影響了他的學習,所以感到困擾,透過閒聊給了他一些建議,可能因為心情得到紓解,所以湯米開開心心地走了。之後,經常在我學輔中心值班時,他會前來要求諮商。因為關心,所以進一步了解他的狀況,得知他從小患有強迫症,須定期就醫,也因為聊天的次數多了,他自己不諱言地談論他的病症,並開始分享心情。

  這樣持續了幾年,有次,過了我們約定好的時間十分鐘,他才出現,眉頭深鎖、眼神不想與任何人交接的他說,原本打算中午就要回家,但因為擔心與我爽約,所以捱到下午諮商時來告訴我取消的事,因為有了多次陪伴的經驗,直覺告訴我,不能讓他走。我請他務必給老師面子,既然諮商室借好了,拜託他來捧捧場。

  他勉強進來諮商室後,我自言自high地講了十分鐘的話,低頭不語的他突然看著遠方說:「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人世,老師會不會來祭拜我 ?」

  因為基於長期的陪伴,我對彼此建立的情感有信心,也知道湯米相信我,所以我收起玩笑,正經地說:「會,我當然會去!! 老師會去問你媽媽,湯米有沒有留下什麼禮物要送給老師?」

  他驚訝地抬頭看著我,接著我假裝激動地說:「對啊,我花了近三年的時間陪你聊天、關心你,你竟然不聲不響地走了,基於投資報酬率的觀點,我當然要問問」,「你難道忘了老師是學財務的嗎 ? 」

  他愣了一下,笑了,我心想,笑了表示心開了,因此繼續認真地說:「我在我自己的孩子上小學前,就給他們一個觀念,我告訴他們,六歲前這段成長的期間,是花了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及幼稚園老師們多少人的心思與疼愛,加上醫生護士等社會資源的支持,他們才能成長至今,如果他們想結束生命就趁早,因為往後幾十年,雙親師長及社會國家將會給他們更多,所以他們以後的人生要思考的是如何感恩回饋,並沒有資格任意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時候,湯米很痛苦地看著我說:「老師,但是我覺得上帝在騙我,因為我來去人間,即使做了什麼努力,最後終究孑然一身,什麼都沒辦法帶走!! 」

  我回答:「喔!是嗎? 你享用了媽媽親手做的廿一年的愛心早餐,你曾看過許多好電影帶給你人生的體悟,觀賞球賽後激動興奮的快感,與人暢談後感受別人對你的關心與溫暖,參與話劇比賽後的成就感…...等等 ,原本你空空的來到人間,卻帶走許多歡喜美好的回憶,豐富了你的靈魂。」

  那天,他開心地走了,因為接近學期末,所以臨走前我出了個功課,要求他開學時告訴我,寒假所發生的十項甜蜜回憶。開學後,他如期開心地分享了甜蜜回憶,我也請教了他擅長的美國職籃,對搞不清楚大聯盟和紅襪、白襪有何差異的我,他很用心地解釋著。英文很好的湯米,原本非常沒有自信,現在他打算修完輔系的課程後,繼續攻讀研究所,並考慮試試公職人員的考試。

  我相信孩子是有無限潛能的,有時候,他們欠缺的只是關心和陪伴,在需要時真誠耐心地傾聽,給他們能量,孩子會自己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繼續勇往直前,有時他們說出的智慧之語,會令人欽佩得瞠目結舌。所以無論在家裡和小孩相處,或在學校和學生們互動,我都本著尊重與用心,珍惜上天賜予我與這些可愛的孩子們相遇的緣分。

  此時,想起紀伯倫那首詩的後半段:
你是弓,而你的孩子是從弦上射出的生命之箭,
射手遙望著無窮深盡的目標,傾盡全力拉彎了你這把弓,以便將他的箭射向遠方。

  在射手手中的你請滿心歡喜的彎曲,因為它既愛那自由飛馳的箭,也愛那堅定穩重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