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藝術治療到藝術養生

台東大學教師 呂素貞
  藝術治療中的創作活動與自我心理的連結,也體驗了繪畫是個人私密安全的工具,可以用來做自我對話與記錄,而作品更是沒有必要讓他人來分析解讀或任意猜測,記錄了她個人自我探索的心路歷程。當一個人進入森林中,只要沿著前人打造的小徑走,終究會找到某個出口:人為的出口。倘若誤入歧途或另闢徯徑因而困在森林裡迷失了呢?那就必需尋尋覓覓,甚至披荊斬棘才能找到出口,卻也因此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來。當然,有時受困者可沒那種幸運與能耐,就需要他人的及時救援了!而其結果,怕也可能發生援救不及的山難悲劇。而心理治療這門專業的存在就好比山難救援部隊,隊員除了要熟悉山林生態所蘊藏的玄機,更要瞭解不利於人類生存其間的險惡。救生隊員平日除了體能的鍛鍊與熟悉救人的技術之外,最重要的是擁有一種探險未知的勇氣、興致與熱情; 這,卻是一般追求安逸舒適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的。

   同樣,這也正是成為一名心理治療師最大的挑戰,只不過挑戰的不是對外在危機的恐懼,而是個人內在最深層的隱晦不明,這內心的陰暗面猶如未曾有人造訪過的黑森林。面對每一個不可知的獨特生命、面對因精神疾病或因創傷深深刻下的心理傷痕,誰,有足夠的裝備與能耐,可以去探測到那樣的深度呢?這是何以心理治療需要「藝術」的介入。美是一種救贖,這是多年來我一再見證的奇蹟;當一個人專注於創作時就開始產生變化;個案、藝術與治療師,三者的能量慢慢地流動起來,奇妙地產生一種融合與平衡;彷彿被一張無形的網托著,又彷彿有一雙隱形的翅膀帶著輕輕飛翔,之後再安全著地。那過程,個案會有一種無法描述的釋放與滿足,暫時達到一種平靜與穩定的狀態,經歷那奇妙的體驗常使他們深深嘆息「已經好久不曾有這種平安了!」

  曾有位牧靈人員這樣描述:「雖然每天都用語言流利地禱告,但畫圖時才重新感到與神同在。」這神奇的發生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動手創作!

*小麗的故事

  小麗是個活潑聰慧的女孩,多年從事義務張老師的經驗讓她熟悉心理工作,也因此參與了我所帶領的藝術治療工作坊。她明白藝術治療中的創作活動與自我心理的連結,也體驗了繪畫是個人私祕安全的工具,可以用來做自我對話與記錄,而作品更是沒有必要讓他人來分析解讀或任意猜測。小麗從此以後即大膽創作,在短短一年內畫了幾百幅,記錄了她個人自我探索的心路歷程。之後的某一天,小麗被診斷出罹患了癌症,那真是晴天霹靂!人生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與摧殘。這時的她,更是持續瘋狂地創作藉以自救,一直到五年後,才可以說終於走出了死蔭幽谷。當她多次與我分享作品與心路歷程時,最令我動容的是她描述沒有人理解她對死亡的恐懼,她的作品呈現了無法言說的強烈痛苦與憤怒的情緒,還有連她自己都無法面對的生命最黑暗最底層的絕望;她痛恨那些不懂還自以為是的專業助人者。我難以忘懷她大哭著說:「沒錯,我怕死!但有誰瞭解: 我還能感受到恐懼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我深深相信:要想探究他人生命的奧祕,只能先從自我的探索做起。而生命的美善與完整卻可以在藝術中得著領悟。藝術幫助人保有天真與純粹的眼睛;在觀看大自然中習得謙卑與自信、在廣闊天地間看見人的渺小與無限;使一切融合歸一,不再對立衝突。唯有這樣的眼睛才看得見天地人合一,看得見生命可以不求完美但求完整。近年來我大力提倡藝術養生,是因為目前台灣能從事藝術治療工作者不多,而沒有藝術治療師談何「藝術治療」?何況本身不創作的人絕對無法體會藝術的力量;因此,與其任由非藝術治療師一招半式地濫用藝術活動去做所謂的治療,不如讓人人都運用藝術創作養生。當一個人有能力運用創作來自我照顧之後,才有能力提供藝術活動作為媒介去幫助他人。幫助人找到自己,但也告訴人們,規則可以自己訂,藝術治療師也不過如此而已。

  真正要找尋的珍寶,卻是深藏在每個人的身體裡面,藝術幫助我們面對獨一無二的生命。藝術養生法常受困於語言文字的不足與弔詭,使其精髓往往難以傳遞。其實我們能做的就只是開始創作,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行動;不管是哪一種方式的創作。再來就是安靜。安靜下來才能聽見,但,要得到這安靜的能力卻是何等不易!所以,藝術養生才必須先運用各種方式讓人去體驗靜默;從而去品味人生的各種滋味,藝術養生中,培養安靜的能力去聆聽、去感受,去分辨什麼才是「屬於自己的」真實的自己,那是無人可以替代去走的一條路。

  藝術養生提供創作其實是在給人一個找尋的過程,讓人在觀看、觸摸、感受、選擇與放下中尋尋覓覓,慢慢地走向自己、回歸本心,終於合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