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在掌心的生命.

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研究助理 陳主恩

  大概八點多的時候,一隻海龜上來了,我們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走過木棧道來到海灘。他們明確地告訴我們該如何做,一切都以不干擾海龜為原則,態度開放,規則清楚,不厭其煩地告知做每一個動作的原因(如測量、上標、紀錄)。大家遠遠地看到一隻海龜在沙地上左右畫著弧,牠已選好巢位正在整地呢!

  這隻海龜一直全身左右擺動,花了約莫二十分鐘,以四肢挖出跟身體一般大小的凹坑,一般稱為體穴。之後以兩個前肢往頭下的沙地用力地挖掘蛋穴,沙土被一鏟一鏟的挖出,發出沙~沙~的聲響。就這樣挖了十幾分鐘後停下來,蛋穴已經約有一公尺深了。然後牠歇息一下,調好身體的位置後開始產卵。我們迫不及待地被領到海龜的四周,大家輪著上前細看這隻從幾千公里外游回來生育下一代的海中霸王下蛋。

  工作人員在蛋穴的正後方插了兩根樹枝標定位置,以免稍後覆巢之後找不到。這時候他們也忙碌起來,兩個人負責管理人群,一個拿皮尺測量海龜的各種形質,另一人紀錄。這是去年曾經上岸的赤蠵龜,他們把一隻手電筒打開對準蛋穴放著,讓大家可以清楚看見那些白色、裹著潤滑液、乒乓球大小的龜蛋從雌龜伸長的產卵道掉進蛋穴之中。

  花了十幾分鐘產下一堆小白蛋,原本的蛋穴被填到了一半以上的高度。然後牠開始蓋巢,把周圍的沙土推向蛋穴,將它掩埋。牠做得很仔細,把蛋穴確實填平之後,還在上面左右鏟來鏟去,花很多時間把四周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其實牠現在已經很累了,但是仍努力要把巢穴鋪好。這是生物的本能,?自己的後代盡最大的努力。雖然已經花去很多的能量,冒巨大的風險上岸來產卵,但這是一個做媽媽的僅能?幼龜所做的了。之後幼龜就得獨自面對孵化、破巢,尤其是爬越沙灘這段極危險的旅程。許多幼龜在這時候會被聚集的海鳥、螃蟹等動物所掠食,而從來沒有機會進入大海這個原鄉的懷抱。」領導者約翰說道。

「看見牠的眼淚嗎?」這一問,我們果然注意到母龜的眼角流下一行清淚。

「天啊!牠很難過嗎?」

「嗯!看起來像這樣,但那其實是腺體在排出多餘的鹽分呢!」

  站在母龜身邊,看著牠費力地不斷鏟著沙土,實在捨不得再舉起相機。呼吸一下一下的很沉重,我正專心盯著牠臉瞧,牠突然重重的噴了一口氣,這個喘息有如一聲從亙古而來的嘆息,穿透漆黑的天幕,震撼了我的心。好像自然的奧秘稍微掀起那神秘的面紗,讓我在電光火石的瞬間與生命的力量面對面,鑄成了短暫卻永誌難忘的邂逅。有一種感覺,就是此時我才真的"看見"了這隻上岸來的海龜。

  當母龜終於滿意地停下來後,慢慢轉過身,往海的方向爬去,速度很慢。我們沒有見到牠上岸的樣子,現在親眼看牠爬行,才深深體會到牠們拖著沉重的身體在沙地上移動是多麼辛苦的事。最後,牠終於隱沒在墨汁般的海水中,只留下沙灘上一來一回兩道漆黑的證明。

  「現在呢,我需要大家幫忙!」約翰對人群宣布。「這隻海龜很年輕經驗不夠,選的巢位不夠高,滿潮的時候會被海水淹沒,這樣這窩蛋就毀了,所以我們要幫它移巢。有一位研究員已經在上方挖掘另一個蛋穴,現在我要將這個洞挖開,把蛋取出,等一下希望各位幫我把蛋拿去上方那個巢位。」

  大家聽到要移穴都很感興趣,紛紛聚攏過來。約翰跪在地上挖開蛋穴,將蛋一顆一顆排在沙地上,每十顆一排,總共排了十四排又三顆。然後擎起一個蛋,叫大家注意聽他說話。

  「你們看,」他說。「我這樣稍微捏,牠會往裏陷,可是不會破。海龜蛋的外殼是軟質帶有彈性的,像是一顆橡皮乒乓球。等一下我把蛋放到你們手上,請你們帶到上方去給那邊的工作人員,放進新的巢位。」

  於是大家在約翰面前排起隊來,小心翼翼捧著被交到手上的新生命,往沙地上方走去。這樣做超酷!信任遊客,把人群圈在保育的工作之內,相信大家從親自參與之中,會打從心底想要保護這個曾經捧在掌心的生命。當新的巢穴被小心地封起來後,眾人一起拍手慶賀,都覺得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