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四部

　　 初回

　 十載初回鄉野新，秋花盈陌草迷垠；

　 山浮水繞蒼雲樹，稻稔風翻萬頃金。

　　 重回

　 卄載重回訪故鄰，先堂凋老儕繁孫；

　 呼懷對看斑塵面，笑嘆歲威最損人。

　　 再回

　 卅載再回鄉湧雲，街樓兀起瓦村淪；

　 飄零老鳳還巢日，從此縈迴託夢魂。

　　 夢回

　 泛世泯村樓市蔚，春風吹夢故園迴；

　 微薰萬頃秧車水，野霧迷堤柳燕帷。

　 幾斷巒嵐家舍徑，成行倦鷺晚林暉；

　 天憐好景滄田恨，日落鄉心何所歸。

　　少小離家，遊居台北，一恍已過四十年，記憶中的故鄉景象，越久遠卻是越美越鮮明，最難忘，十年遊子初回，近鄉情?，面對著孕育我成長之大地搖籃，既親切而也將逐次消失的景物，不禁心湧萬難割捨的愛戀與嘆息！

　　前文〝回鄉四部〞及後跋，是一位中輟文人畫家兼企業人，我的小同鄉K君，於幾年前寄給我先讀為快的一紙題畫詩稿。

　　記得當時，他突然放下長年經營成績傲人的幾個企業體，再度打開塵封三十年的畫箱，舉家轉隱山林，重新回歸他從小就夢寐嚮往的藝術創作生涯，這個兀傲的舉措也曾驚動當時多少業界及親友。最近偶然從舊紙箱中又取出此稿，細審其內容，頗與環保大義切題，且容我轉借上網成章，然而，只憑詩文如此訴說?未目睹原畫，實有〝聽畫〞之憾。

　　還好，不久前在一個鄉友聚會場合，我特別錄得他似乎久久無法釋懷的相關一席談話，若與前面詩文兩相對照，那麼一幅妙美典雅的〝故鄉天堂圖〞已可清楚的顯現在我們的眼前了，他說：

　　〝台灣經過數十年來的時空推移，所謂的經濟起飛與生活躍進，其實有許多方面是很諷刺的，人間貪婪的勢力與短視的公權力結合，打著建設開發，造福鄉里的旗幟，進行實質的變奏手法，欺瞞廣大的弱勢，巧取豪奪。

　　譬如，咱們童年成長的故鄉老家，有清溪湧泉，自東山而下，彎延流轉，灌護萬畝良田，也繚繞好幾個村落，更添注多口魚塘，再迂迴穿過幾座廣闊的翠竹林園，沿溪兩岸花樹掩映，古木參天，鳥囀蟲鳴，魚游蝦跳。多少良蔭佳處，浣衣笑語，孩童嘻戲，牛羊?牧，讀書徜徉，田歌和唱好風徐徐，竹綠漪漪，好一幅農鄉天然圖畫。

　　但是，有一年清明節回鄉，?愕然找不到家路，愣眼覓尋從前那棵高聳摩天的大王椰子，幾叢穿插入雲的百年老樹王，以及錯落圍村的麻竹林，都不見了，那是古往今來出入大台中稻作平原南端，烏溪與貓羅溪左右岸有名的地標，也是世代鄉民共渡風雨的守護神。

　　還有潺湲清溪變成水泥溝圳，翠竹林也弭平為大眾注賭的釣蝦場，涼亭穀倉變臉成為光怪閃奇的財神廟宇。最可憐，成排的老瓦厝與畜舍，任由敗壞傾塌，乾苔燥柴與落葉成陣飛堆，原住的鄉親老少，都遷往離村不遠的新街小洋樓去了，唯見癩痢老狗一隻，無力戀舊，直視來客吠不成聲。

　　彷彿兵災烽火剛過，滿目瘡痍，遍地失格。這樣荒唐突變的景象，頓使此間亙古原存，的自然溫潤完全脫水，一股無名的惡燥向人猛撲，蒼天啊! 故鄉! 〞

　　嘎然突止的這聲嘆，至今一直在我耳中心上不停作響。此後，每與K君見面時，眼前總是浮現一匹跋涉千里大漠歸來，不見綠洲故園的駱駝，那失落無奈而仰天長嘶的疲老身影。因它已霍然驚見，它們賴以衍生的美麗故土，早已滿佈人類建物，光怪陸離，零亂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