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自然有約

台南縣官田國小校長 李慶章

  山林田野,總有看不完的繁複變化,訴說不完的人文歷史。與大自然的對話,去觀照四季的變化、草木的枯榮,給自己帶來生活的啟示,在生活上更能活出自己的節奏與大地的觀照。

   一月,山林悄悄蘊釀著冬季蕭條後的甦醒,羅氏鹽膚木最按捺不住,在寒風中迸出了嫩綠的新芽,一個個探頭出來看看這多彩繽紛的世界。台灣油點草紫紅的花朵在山壁間綻放笑容,溫暖了路過的寒風與山中來去的遊客。

  二月,南台灣陽光依舊活潑。在南化烏山路旁有紅、白花牽牛的藤蔓,在野花蔓草中串門子,似乎與構樹有說不完的話,與蒮香薊更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而在山野也有一種特殊的饅頭果,正悄悄地開著白花,結著如小饅頭般的小果,引來白頭翁與麻雀群的覬覦。

  三月,是這片山林最可愛的季節,風輕柔了、溫暖了、帶來草木新生的氣息。雀榕的葉片落光,露出了眾多直挺挺的枝條,枝條中的榕果一個個顯露出來。此時,赤腹松鼠、紅嘴黑鵯、白頭翁、白環鸚鵡鵯都來了,這是春天的饗宴,山林的原住民都來赴宴,而且是熱鬧的流水席。

  四月,有好幾種可愛的樹都開花了,像綻放淡青色花的茄苳樹、開米白色花的白雞油,開黃花的相思樹,開淡紫色的苦楝花,將山野點綴得炫爛熱鬧。而烏山上有一對雀榕,樹冠如傘,偶而有路過的獼猴,在樹幹上跳躍嬉戲,陪雀榕夫婦作伴。往上一瞧,青綠的橢圓形革質葉片,向著蒼茫的山林伸展出去,這是山林的語言,也是最自然無華的語言。高大的樹幹,矗立在石階上,那長長的氣生根,更訴說著人世的物換星移。糙葉榕,葉子撫摸起來十分粗糙,有一股沙沙的感覺,葉呈橢圓形或長卵形,果色由綠轉鮮紅色。拎樹藤擅長攀附於岩石樹幹,走在林間小徑,常可和它擦身而過,佇足看它幾眼,聽聽它的呼吸聲,會感覺不同的生活體驗。

  山黃麻上的獼猴群,不斷地搖晃著樹枝,故做頑皮狀,吸引人們的目光,彼此相互追逐,敏捷的動作把山林演活了。打開自己閉塞的心靈,走入開闊的大自然,大自然會給你許多啟示。

   五月,來到曾文水庫,花木扶疏、紅花綠葉夾雜其間,錯落有致,整個斜坡,倒地鈴的小花正盛開著,而造型如鈴鐺的果實,讓人眼睛一亮,把五月的山林點綴地分外熱鬧。在親子草原上,讓人有一種開闊、舒緩的感覺。而大自然的茂盛生命力,在多雨的五月一一展開,綠草叢裡一朵朵如傘的菇蕈,矗立在絲絲細雨中,展現不同的生命,令人不禁贊嘆生命的旺盛與瑰麗。

  在一處近山腳的荒地上發現了一小群落的苦楝,彷彿見著年少時光返轉,這童年記憶中的鄉土樹,那成串的淡綠果實,是孩提的童玩,也陪伴多少孩子,走過那段青澀的歲月。苦棟是一種美麗的鄉土樹,過去在平野地區最是常見,但近幾年已慢慢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怎不令人感嘆?

  七月,走過一塊田野荒地,雜草叢生的野生植物不下三、四十種。在此的植物總是忙碌的,開花、結實、育種、老去,靜靜的生息。大地與季節的馴良,各種植物皆在法則之中,這樣那樣伸展出去,各有各的時令,絲毫不亂。該長的,就非那麼長著不可,令人吃驚的時令,規律中有著秩序的美。

  而陽光的照拂,使槭葉牽牛早早開著紫色的喇叭花,響在清晨的微風中,給早起的人們,一個愉快的招呼。白飯樹枝幹上結實纍纍的果子,如一粒粒可口誘人的白飯。清晨,吸引無數的麻雀在此爭食,生命的律動與熱鬧,就在此小小的草叢林舖陳開來,如一首小詩,如一曲小調,吟唱於清晨裡。

  生命是如此忙碌與繁盛,在晴朗的陽光下。

  走在羊腸小徑上,馬櫻丹是很搶眼植物,橘紅色的小花,一朵朵散佈在荒草中,伸手一摸,在鼻子上一嗅,有股濃郁的辛香,牠的強悍盤踞地盤,壓縮本土植物的生存空間,這是令人隱憂的。一眼望去馬纓丹強悍地佔領著地盤,以「乞丐趕廟公」的姿態,排擠曾是這塊土地的原生種,這樣的外來種,如果愈來愈多,我們的原野也會失去一分台灣的「原味」。

  九月,雨中的崁頭山嵐霧繚繞,水氣氤氳。雨量的豐沛,使沿途植物林相相當豐美,眾多的山黃麻雄偉矗立,白匏子綠葉隨風搖曳,忽而露出灰白葉背,在風中綻放微笑。沿路姑婆芋綠得發亮,更有月桃、山奈、泠清草一路迤邐。再往上攀爬,自然的林相,有著台灣山林的原味,高大的大葉楠,如一把巨傘,撐一起一片天,給登山者休憩好地方,那豐富的植物,細細瞧瞧,感覺這一帶山徑的柔美。

  台灣山蘇花,它附生在每棵樹的樹幹上,葉片鮮綠肥大,甚至於有棵樹幹上上下下長了十幾棵,連成一串,雕塑盆景似的,蔚成奇觀。

  走在六甲山丘裡,紫花藿香薊成片盛開著,鐵刀木正開著燦爛的黃花,點綴在綠葉林間,添增一分優雅。空山寂寂,每走一步,都像輕輕走入幽幽綠綠的夢。小徑旁出現許多黑眼花族群,站在風中搖曳。黃色的花瓣配上中間黑黑的大眼睛,十分逗趣!更奇特的是,竟有只開黃花,中央獨缺黑眼珠的變種花,自然就是如此奇特與繁複,走入自然,常會給你一份無限的驚喜。

  十一月裡,進入南化關山村,沿路山林茂盛,秋末的蕭條,可以感覺時序的變化,綠葉轉紅或黃,草本植物枝葉已枯萎。只有山芙蓉依然在陽光下恣放美麗的白花,然而到了傍晚,又轉為含苞的紅霞。偶而,有兩隻白鶺鴒,在柏油路上閒逛,可能是這對夫婦平時散步的時間,今天和我們不期而遇,也不太怕生,每走一步,就翹著尾巴,上下晃動,彷彿在跟我們打招呼。

  後掘溪清澈的溪水,喧鬧地流著,在暖暖的陽光裡。坡坎上有一簇簇紫紅的花序,那就是生命力極強的五節芒,在逆光下更顯出瑩瑩的亮光,煞是好看。梅花鹿最愛的食物──象草,長著長長的淡綠色花序,在風中搖曳著,也給平緩的台地,帶來一份自然的韻律與靈動。

  在溪澗我看到象草散落在一叢叢的銀合歡間;在河川新生地,象草叢守在一隻磯鷸的旁邊;在玉井我感覺到象草停佇在山林的優美。這一次,在此幽靜溪澗想要參與的,不只是象草,而是溪畔不畏風寒的植物群,讓我端詳他們在風中的英姿,在深秋的懷裡翻飛。

  沿路上,山麻黃是最大的家族,高大淨爽的樹型,遠遠就可以認出它長在葉腋下的小花。小小的花朵,是不起眼,但它適應力強,在貧瘠的土壤上,依然能長出一片新綠,是山林裡的開路先鋒,等它落腳後,其他的植物自然地陸續搬來,大地也就活躍起來。

  十二月,走訪梅嶺,悠閒地漫步林間,梅樹正綻放如雪天的花蕊,如白粉蝶般綻放雪白的笑靨,溫暖十二月的寒冬。遠處,灰濛的山嶺像跋涉的駝群,林下的小溪流,敲叩一路上來的奇岩怪石。而清冷的輕風,吹送一陣陣花香、草香,傳輸一曲曲鳥聲、風聲和流水聲。我停立山腰,逐漸把自己釋放回原始的山水,物我界線消融,只合與山水一同呼吸,只合與大地一同脈動。

  在溪澗旁,最吸引我的是一整片的木賊,綠綠的枝柄,加上長圓頭的孢子囊,那獨特的形態,有造型之美,與數學上的秩序井然。另外在梅園的山麓,已被整片的昭和草攻佔,那白球狀的花蕊,微風一帶 ,那小小的瘦果,隨風飄盪,如風中的雪花,四處紛飛。牠那優勢的掠奪地盤 ,壓縮本土植物的生長,卻是令人引以為憂的,就如同以前為了經濟效益,引進福壽螺,造成台灣的失衡,甚至造成農作物更大的危害。

  一座山過度地開發,為了獲取經濟短線利益,反而將會失去更多,連要讓人們找一個可以深呼吸的地方,也越來越少。當我走下梅嶺時,總會想著環保與經濟這道難解的拔河題,我只覺得人的貪婪不斷擴大,也正是大自然走上浩劫的不歸路!

  看著大自然四季的輪替,各式各樣的動植物粉墨登場,演出不同戲碼,而感慨大部份的現代人過得單調機械,缺乏來自大地的挑戰,與自然的互動是那麼生疏,少有如登山者一樣的野外磨練經驗。於是,來自天地的啟發和感動少了,視野小了,眼目所見,盡是目不暇給的華美商品,等著占據心的領土,久而久之,心靈因為沈墜,變得無聊。

  我們必須學習面對自然的本質。即使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也有其傲人的生命力與價值。一棵樹也有微細的呼吸,它提供人們休憩,提供人們氧氣,提供松鼠在它身上的遊戲。而我的心中則存著一種心情,想好好了解每天與我們一起生長的大自然,它的歷史、它的心情、它的願望是何如?它的近況是如何?

  但可惜的是,由於經濟的需要,開發破壞自然生態,使許多樹木遭到砍伐的命運,因樹得名的地名,也隨著樹木被砍而被人遺忘。像善化鎮早期有很多地名是以植物為名如:茄拔北端的芒果,稱之公檨腳;位於東邊有蒲羌,稱之為蒲羌林;南關里西南方向二公里,即現台南科學園區處有竹子林,稱之為三抱竹,楠西龜丹有個部落,因早期有許多野生路藤(毒魚之用),而叫路藤腳。如果我們能珍惜這些老樹或野生植物,後代的人可從樹林身上找尋一些前人走過的足跡。

  台灣曾與樹木共同擁有的歷史,在我們的記憶中漸漸消失,而失去與這塊土地的共同記憶,我們的人文也變得單薄。綠色資產經過時代變遷以及人類無知的摧殘,正面臨瀕臨絕種的危機。我們應珍惜這些綠色資源,因它的存在,使人類的生活更加豐美,維持植物的繁複多樣性,使大地綻放繽紛的生命,不祗是生態平衡的嚴肅課題,更是人類是否能在地球上安身立命的保障。

  印度「抱樹運動」領袖巴哈古納曾經說過:「一棵樹就好比十個兒子,它給與我們十件很有價值的禮物:氧氣、水、能量、食物、衣服、木材、藥草、房舍、花朵和遮蔭。」植物給我們是如此的豐盈,我們怎能無知地摧毀砍伐。
自然界的韻律,有一整套的道理,值得我們細膩的觀察,如果人類可以看懂自然所告訴我們的訊息,隨著自然的韻律走勢,人類會過得更好。

  有水的地方必然有樹,有花草樹木的地方必然有蟲鳥蜂蝶。這自然山水與動物相生相成的邏輯組合,就是自然界的生態環境。許多自然山水之所以變得庸俗乏味,都是因為陷在功利的商業文化,也看到很多山水淪落在世俗的宗教文化。這些淪落後的變質包裝,常常喧賓奪主,最終使人遺失了青山綠水、鳥鳴蝶舞、奇岩怪豁的本色,當然也就很難達到融入山水、與自然合一的「萬物動靜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的物我兩忘境界。

  走吧!讓我們在自然裡呼吸,在自然裡學習,懂得謙卑、懂得自制。

有一首歌是這樣寫著:

你認為 你腳下踩的土地 就是你所擁有的
你認為 地球是沒有生命的 可以任意向它索取
但 我知道 每一塊岩石、樹木、生物都有它的生命、特質和名字。
暴風雨和河流都是我的兄弟
綠樹和野草都是我的朋友
我們彼此息息相關 連成一個生命的循環
歌聲悠揚地流洩著,彷彿有一條清澈的溪水在心中流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