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步社會與異化生命的扞格

元智大學研究生 張之維
   富士康的深圳廠在短短數月內連續發生十餘起員工墬樓自殺事件,是近日頗受矚目的新聞。在這些自殺事件中,多數都不十分清楚自殺動機,但共同的特徵是這些員工的年紀都十分年輕,原該是就要展開獨立自主人生的階段,卻抱著棄世、厭世的態度,毅然選擇以如此激烈的手段來表達對生命的絕決,這中間必隱藏著一個值得人們去深思的問題。

   西方社會進入工業文明社會是早於東方社會許多的,故在19世紀中就開始產生有關工業文明對人類社會衝擊的省思。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1818-1883)在對資本主義工業生產過程的觀察中,就提出「異化論」,此論點意指在工業化社會的工人失去對自己工作的控制能力,從而失去對生活及自我的控制。工人們為了生存而工作,工作時不需用腦思考,只是一直重複機械化的的工作過程,以致心靈空虛、精神麻木,工人不再是以自主的方式存在,簡言之就是被商品化與工具化的存在。

  台灣社會在50至60年代由農業社會進入一個工業化的社會,在經濟蓬勃發展的同時,卻也逐步改變了「人」的價值與意義。商禽在1966年寫下的〈鴿子〉一詩,就反映了這樣的社會狀況:「在失血的天空中,一隻雀鳥也沒有。相互倚靠而抖顫著的,工作過仍要工作,殺戮過終也要被殺戮的,無辜的手啊,現在,我將你們高舉,我是多麼想──如同放掉一對傷癒的雀鳥一樣──將你們從我雙臂釋放啊!」(節錄)此詩中所述「失血的天空」就如同指一個強調工業生產卻無人性關照的社會,「一隻雀鳥也沒有」則是指人的自由意志已然喪失,而「工作過仍要工作」、「殺戮過終也要被殺戮」便意謂著人們為了生存,只得不斷工作,並且在此激烈競爭的社會,必須接受這個弱者無法出頭的事實。這就是現代人生活的實際面貌。故而商禽在詩裡最終希望讓「手」能從雙臂釋放、能像一隻鳥兒自由飛翔。但商禽微小的呼聲,卻是無能去改變這個加速向前邁進的社會現狀。

  而中國大陸則是在近十餘年,才快速地、大舉地進入工業化社會,富士康就是個有數萬名員工的超大型工廠,當中的員工都是在仔細分工下的一個勞動者,工人的工作被強迫在生產線上的某一環節,每個人都被限定住了活動範圍,而被剝奪的自由,使人極易喪失了自我存在感,連帶也對自我價值產生質疑。

  涂爾幹(Emile Durkheim, 1858-1917)曾就「自殺」做出分析:「他們在思想中造成一種幻影,自己則成為幻影的奴僕,從而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幻影,於是與外界更加隔絕,甚至把自我也拋棄一旁。」涂爾幹直指自殺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現象,而這種現象之所以增多,即是由於資本主義的發展、科學技術的進步、社會分工的變細所造成的社會病態。所以這當然不是唯有富士康工廠的工人才會產生的情形,只不過自殺事件,才引起人們的注意,而這更應被視為一種警訊--在強調努力往已開發社會邁進的同時,有什麼地方是應該更值得人們去關注的?

  人之所以為人的一個重要關鍵,是人能保有其自由的意識,但在追求讓社會更進步、更繁榮的政治正確的目標下,卻要捨棄做為一個人的本質,這原非是人們所預期到會發生並能接受的狀況。但這一切卻已是造成的事實,如今,要如何脫離這樣的窘境,也唯有依靠人們的智慧,要努力在進步社會與尊重人自身存在價值的中間取得平衡,而這才是一個真正進步與文明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