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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讀書會發展協會常務理事 陳萬琴
  因為明後兩天要到宜蘭上課,所以特別提早回家。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哼著小曲,想到又可以一個人開車,到處走走看看,就好像要去度假一樣,心情感到十分輕鬆。手機偏在此時響起,原來是荷風讀書會的詩芸。「老師!對不起!之前缺課是因為母親病危、往生,一個月來心情一直無法平復,而且因為哭得太多,得了乾眼症,書也不能看。老師,妳也是個愛哭妹,從妳的文章中看得出來你們母女情深,但是我想以自己的經驗提醒妳,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感情再好也有分開的一天,無論如何不捨也要控制情緒,千萬不能讓眼睛受傷,像我現在,身心俱疲好痛苦!」詩芸向來很少請假,最近一連缺了幾堂課,身為班長卻不請假,讓我有些不高興,全然不知她正遭逢喪母之痛!詩芸的悲傷,我感同身受。我告訴她:「其實,我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有一天母親離我而去,我必然會痛不欲生。所以,這兩年我一直苦練『母親妳在何方』這首歌,希望及早做好心理準備,現在我唱給妳聽好不好?」不等她回答,我對著話筒唱起來:『燕陣兒飛來飛去白雲裡,經過那萬里可曾看仔細?燕兒呀我要問你,我的母親可有消息?...........』我希望藉著歌聲與歌詞的意境能稍稍為她撫平傷痛,電話那頭卻悄然無語,沒說再見就將電話輕聲掛了,我想總是至悲無語至悲無淚吧!

  大家都知道我和母親感情極好,只是少有人知道這其中不足為外人道的心路歷程。不知為什麼,手足中就屬我最不得媽媽疼愛,夾在經常獲得掌聲的哥哥,以及有中國小姐之稱的妹妹中間,我這個不起眼的恐龍妹、後段班,完全沒有露臉的機會。體制內學習的挫敗,讓父母不敢對我寄以厚望,雖然我在球類、歌唱以及烹飪方面表現極佳,升學主義當道他們卻認為我是不務正業(然而,在教育制度改革後,才藝是推甄加分的項目,才藝補習班因此大行其道,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時),母親對我更是百般挑剔,使我從小就非常自卑也交不到什麼朋友。一路走來,幸好有這些嗜好陪伴著我,不僅紓解內心的苦悶,更使我的生活變得多采多姿。及至近幾年,先是參加讀書會,而後又悠遊於文學的領域中,完成年輕時的夢想,沒想到,殊途同歸,就在快樂的自主學習中,一步步往設定的目標前進。

  因為父母感情不好,媽媽的情緒經常陷於低潮,加上哥哥住在高雄,妹妹更遠在澳洲,只有我住在他們附近,因而成了媽的出氣筒。但我也是人,也有情緒,長久忍耐難免在心裡留下陰影。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無論我做什麼,媽媽總挑得出毛病來。化了淡淡的妝,自覺清秀有神,媽媽的評語是:「晚上要公演呀?」新剪了頭髮,人人讚美,媽卻說:「剪這個什麼頭?還不如上次的好看!」她早已忘了上回剪的髮型也被她嫌到「臭頭」。這一次,興高采烈地將我剛發表的文章拿給媽媽看,不但得不到讚美,反而挨了一頓罵:「寫文章只要會瞎掰就可以了!有什麼好得意的?」多年來累積的不平之氣,這個時候就像火山爆發一樣,我雙手緊握,把臉湊到她眼前:「我真的像妳說的這麼差嗎?」一扭頭憤然離去。整整一個星期不去向她請安,連電話也不打一個,我認為媽媽也需要有反省的空間。第八天一大早,還是去按了媽的電鈴:「萬琴,先跟你說聲對不起!這幾天我想了很多,覺得自己真的很過分,我把一年回來一次的奉為上賓,卻對近在眼前、晨昏定省的妳,視而不見。真是老糊塗了!以後我不對的地方你就直接提醒我!」為了面子也不能太低聲下氣,她提高嗓門,附加一句:「但是提醒的時候,要注意你的態度,知道嗎?」我驅前擁抱母親,彼此的心結就此煙消雲散。經過這番大和解,母女變成了朋友。最近穿了件中國服,不但沒挨罵,居然還讓媽媽另眼相看:「喲!這件是香雲紗呢!多少年沒見過這種料子了,穿在妳身上還挺好看的呢!」這個讚美真是得來不易!最讓我意外的是,媽媽年近七十,自己尚且需人照顧,得知我為婆婆住院無法分身而左右為難,竟然異想天開,要代女出征,排班輪值幫我照顧婆婆。這個貼心的建議,使我感動萬分,對照以前緊張的母女關係,更顯得意義非凡!

  上個月,媽離開台北到花蓮山上去禪修,要好長一段時間看不到她,一時讓我頗難適應。我很想她,但是,我省悟到,父母子女間終有一天會分開,必須先做好心理準備,不管先走的是誰,留下來的才不會太難過。於是我盡量壓抑自己對她的思念,偶爾接到媽媽的電話,除了問候,絕口不問她幾時回來,以免干擾她的心境。有一天,正聊著,媽突然冒出一句:「萬琴,妳想不想我呀?」這句話差點讓我崩潰!記得當年學校剛畢業,在一家大公司當會計,一個心慌慌的下午,白花花的整排日光燈照得地板發亮,法蘭克辛那區和女兒的對唱撩人思緒,忽然好想媽媽,想和媽媽說說話,聽聽她的聲音,拿起電話,對媽媽說:「媽,我好想妳!」媽板著臉,口氣冰冷:「想什麼想?我又沒死!有什麼好想的?」熱臉貼上冷屁股,讓我傷心好久。不過,我不死心,我想,總不能將這份遺憾帶進棺材吧?只要找到機會就告訴她「我想她」、「我愛她」,慢慢地,媽媽的態度開始也有了改變。有一次終於回答:「我,我,我也想妳啦!」結結巴巴的還真費勁,口氣聽起來也好像在生氣。我在心中暗自竊笑,知道自己的堅持終於有了回應。只是,由媽媽主動問我想不想她,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對我而言卻是何其珍貴!母女間不再是愛的單行道,媽媽對我的愛,也不再是那麼朦朧而遙遠,是可以清楚表達,明明白白感受得到的。
  
  只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母女一場終有道別的一天,想到這裡就令我心如刀割。嬸嬸生病時,我曾在病房唱歌給她聽,這件事給了我靈感,真到那一天,我要為母親唱一首歌,送她一路好走。我選了『母親妳在何方』經常練習,不只是練歌而是練習告別式的情境與想像當時的哀傷,只是兩年來,總是無法盡歌就哽咽淚下,「明知那黃泉難歸,我們仍在痴心等待,等你入夢來,等著你!等著你........」。有一天,媽媽扭到腳,我載她去醫院。從新店到土城有好長一段路,媽媽歪在椅背上顯得很不舒服,我看了好心疼。我對她說:「媽,我唱歌給妳聽好不好?」就自顧自地唱起『母親妳在何方』。從小就愛唱歌的我,每次開口總會被媽媽譏為「牙齒痛呀!?」這回,媽媽卻靜悄悄地,也不知是她太疲倦還是我唱的真好聽。到了目的地,她默默地走在前面,我看到她的手背向眼角抹去。送媽上樓後,我再也無法止住淚水,在車內嚎啕大哭。
  
  我懂得詩芸掛電話的心情,我想,她還會再打來。或者我打給她和她分享這篇文章,多少對現在的她是會有幫助的。不多寫了,我要去練歌了,我要將這首歌唱得哀而不傷,只有思念只有愛,我想我應該做得到。

  燕陣兒飛來飛去白雲裡,經過那萬里可曾看仔細?燕兒呀我想問你,我的母親可有消息?

  秋風它吹得楓葉亂飄蕩,?寒呀問暖缺少那親娘,母親呀我要問妳,天涯茫茫妳在何方?

  明知那?泉難歸,我們仍在痴心等待,等妳入夢來。等?妳,等?妳,等妳入夢來。兒時的情景似夢般依稀,母愛的?暖永遠難忘記,母親呀我真想妳,恨不能?時光倒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