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眼睛

無品管技術員 何美琪

  認識他是在工廠,他小了我八歲,自小父親早逝,由母親獨立撫養三名女子,由於在工廠表現良好,頗受上司賞識。

  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待,直到他契約期滿仍有連絡,然而很多事情我看的太表面,進一步深入了解這才發現原來他是個賭徒,賭了一次又一次,家人為他解決了一次又一次的高利貸, ,深怕他活活被打死,家人的眼淚、傷心,他知道,卻撼動不了他半分; 他愧疚,卻無法抵擋賭博遊戲的誘惑,媽媽、姐姐,為他背盡債務,始終拋不下這份血濃於水的親情,我方明白賭的可怕,勸說著,只是徒勞無功。

  最後一次,利滾利,外頭的債務已高達六十幾萬,家人心力交瘁已無力負擔,他準備逃亡那天,母親哭得聲嘶力竭,姐姐給了他一萬塊當旅費,要他不要再回來,死在外面好了!

  「謝謝妳的照顧!」逃亡之前,他來看我。

  「唉,逃到那兒去呢?一萬塊租房子都不夠,你怎麼辦哪?」我忍不住掉淚。

  「不要說了,再說我都想哭了,是我造的孽,這一去可能永遠不回來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逃了!夜宿花蓮網咖,連賴以維生的計程車都不敢再開,深怕被錢莊找到,想把車子賣給回收廠,卻沒人敢要,落魄潦倒至此,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偷偷掉淚,家,是回不去了,媽媽好嗎?對不起她呵!想起她老淚縱橫...,他真是不孝!

  終於我看不下去了,免強跟他要了他姐姐的電話,希望她再給他一次機會。「姐姐,可不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再怎麼說他是你弟弟,救救他吧!」

  「我為什麼要救他?妳不明白我每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不知道他隨時會出什麼狀況,三仟、五仟,幾十萬的要,不給又不行,我為什麼要救他?」她在電話那頭哭的肝腸寸斷。

  「妳疼他那麼多年,難道就是為了看他一副冰冷的屍體回來?妳捨得嗎?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就讓他走啊!你知道我現在什麼感覺?我解脫了! 痛只是一下下,我從此不用擔心受怕了。」

  是什麼傷害折磨著這個姐姐?寧願他死去,才能獲得解脫,可憐哪!而他好可惡!

  「姐姐,妳好疼他的不是嗎?」

  「我就是疼他才落的今天的下場,從小他就少了一個眼睛的視力,我才特別疼他,只要出了事就力挺到底...。」

  「一個眼睛?看不出來啊!」我大驚!

  「只有我們家裡的人知道,萬一被欺負戳瞎另一隻眼睛,那他這一生就完了!」

  天!他長長的睫毛眨阿眨,綴在那美麗的雙眼上,顯得格外明亮璀燦,那麼漂亮的眼睛,原來只有一眼的視力。

  頓時我的心擰痛著,想著一個眼睛的他如何在外地生活?困頓潦倒的他該怎麼辦?

  而他的家人又何其愛他啊!「姐姐,人活著就有希望。」我力挽著。

  「我看不到希望...。」

  「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吧!他會改的!他一隻眼睛該怎麼辦哪?」我跟著哽咽。沉默了半晌,她終於開口:「讓我再想想...。」

  我知道事情有了轉圜的餘地,她姐姐還是捨不得他出面了,只是不准他再踏入家門一步,就當放棄了,放逐了...,也或許寧可他從不曾在生命裡出現。

  現在的他拼命跑計程車,問他為什麼,他輕輕淡淡的說:「我想還姐姐一些錢,減輕心裡的愧疚。」

  我不知道他得花多少時間才能證明自己的改變,但我相信他的努力終會換來家人的原諒。

  他用一隻眼睛賭掉自己的人生,也用一隻眼睛贖罪,在他一隻眼睛的世界裡最希望看到家人諒解的眼神...。

  我始終相信人性本善,再晦暗的人生總會透出幾許光明,只是我們不知道得用多少時間等待一個人回頭,等待的過程是如此漫長,但也要依自己的能力思索是否該適時放手?而在自以為為對方好的同時,是否也會寵溺出一個不負責任的人生?

  人哪!吃喝拉撒平淡的很,只是我們常會被慾望支使,胃一丁點大,身體也不過一張床大小,學著淡泊, 學著原諒,學著在人生的瓶頸轉個彎、轉個念 .試著用一隻眼睛看世界,是不是更會珍惜身邊小小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