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農的辛酸與堅持

台灣禮來股份有限公司經理 劉文訓
  爸媽長年住在南投的高山上,屬於林務局林班地,海拔一千公尺左右,空氣清新,景色壯麗,但是方圓十多公里,幾無人煙 。 我也是在這座山出生, 七歲以前都與哥哥在山上玩耍,往往一整年才看到一次車子上山,因此每次都央求司機伯伯讓我坐車,但因是卡車,只能站在後面,伸出小手扶著,隨車震盪起伏,一小段路便碰撞到臉上都是血,雖然慘烈,但心理非常雀躍。

  山上有兩塊地, 相隔十分鐘車程,合法登記承租林班地,大約七、八公頃左右,以前主要以種梅子樹為主,為了要大量生產,全部都種滿梅子樹,甚至連急陡坡都不放過。在二、三十年前, 梅子收成著實有幾年好光景,供應我們幾個孩子在外地讀高中職與大學。然而民國八十五年以後,梅子收益開始走下坡,一路狂跌至今,不管豐收或稀少,價格一樣低,整年下來,根本不敷成本,還把人累到快垮台,爸爸幾乎每一年採梅子過後,都會狂瘦好幾公斤,也常掉進洞裡或受傷,辛酸程度不足與外人道,每次我目睹此種景象,都不由得勸爸媽「要捨得、該放手,不要再期望梅子了,不會再有好價格!陡坡或亂石堆就陸續申請高級樹苗造林算了,這座山回饋我們的已經夠了,它們該休養生息了!」其實他們心裡都明瞭,但是每逢隔年元旦梅花開滿遍野時,那麼花團錦簇、清香撲鼻的景象,他們又不捨,又開始編織美夢「今年梅子收成一定很好,因為報紙報導或誰又說什麼?」 當然,情況依舊,失望依然!

  為了要多增加一些其它收入,來補貼日常基本民生開銷,爸媽在多餘的空地上或生長不良、進而枯死的梅樹旁,接連不斷的種了很多橄欖樹、苦茶樹、日本甜柿、熱帶水蜜桃.....每年都會非常艱辛地換取一點點微薄的收入。然而,身為下一代的我們,三兄弟,每當農忙時節,都會義無反顧地從各處風塵僕僕趕往山上幫忙,回到苗栗時常常車內裝滿日本甜柿或熱帶水蜜桃,因為要幫忙賣、幫忙銷,長期下來,我們三兄弟都頭髮灰白、臉皮皺黑。但是想到"孝順不能等"一切又深深覺得值得!

  想要讓兩塊果園都能生意盎然,除了要割草外也要利用它們當自然有機肥,不能使用除草劑,因此一年要用割草機割三或四次,以前爸爸一個人背割草機割草,大概要割兩個月,很難想像「一塊割完,另外一塊又快長了!」 現在,我們三兄弟,每遇大節日或父母親呼喊時,別人在玩,我們則是兵分三路,每個人各背一台厚重吵雜的刀片式割草機,在陡峭的斜坡或亂石堆上,冒著受傷的風險,一步一腳印地割著草,重複父親以往的行徑,不同的是,我不太敢中途休息片刻,除非刀片歪曲或機器小故障,因為一休息放下割草機,我就心猿意馬、萌生退意,「因為實在太危險、太酸、太累了 !」但是,一思及父親有點佝僂的身軀、七十多歲的人,就不由自主地背起割草機,讓疲憊雙手的手肘靠在大腿上,眼神恍惚地揮掃著割草機刀片,心裡默念「鬆、靜、自然、歡喜!」

  前些日,裡面這塊果園的中間有一小叢原始森林,大樹與巨籐構成奇特景觀,但是,其中有幾棵樹的巨大影子會遮蔽住附近的梅樹或日本甜柿樹,影響果樹生長,而且狡黠的猴子會藏匿其中趁機偷吃水果,因此爸媽堅持要分批將這些大樹砍伐掉。我一聽到,馬上勸爸媽「這片原始森林活的這麼自在,這麼奇特,可以擋住土石流,又可以涵養水源,我們保護它們都來不及了,幹麻要砍掉!況且,你們年紀都大了、身體也差了,原本兩塊地已經負擔不起、做不來了,想造林縮小果園面積都來不及了,實在沒有理由再破壞大自然,我們寧可少收點水果,也要留住它們!」話一完,爸媽的心有軟化,但媽還是有點不甘,我瞬間就脫口而出「如果你們砍掉它們,我以後都不上來了!」,因為,它們不只是一座森林,它們有我童年的幻想與未來的夢想 !

  我最喜歡山上黃昏時刻,除了欣賞夕陽餘暉或雲霧起伏,滿山的蒼翠,遠望工寮吹煙裊裊的閒適畫面,我都會有一股莫名的感動,偶而會有一陣涼風襲面,我的內心深處,會問我說「梅農的辛酸,能夠再堅持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