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武陵高中教師 王昌煥
 那天下午,和煦的春日中,我在郵局等待著叫號。等待的十多分鐘總是綿延了幾世紀那樣漫長,好不容易輪到我了。我往前一踏,三兩步就在櫃檯前站定;而稍一站定,左邊卻硬生生插入一位太太,她以堅定而無畏的精神,鎮定而強硬的態度,有蘇武的堅決,有班超的毅力,有張騫通西域的冒險,有霍去病的驃悍,卻也有董卓的粗蠻,以及曹操的野心。她就那樣直直地把手上待辦的存摺與鈔票遞入玻璃另一邊辦事員的前方──「小姐」,那是不純粹的國語,不是京片子的字正腔圓,所以肯定不是陸娘;也不是臺灣國語,所以也可以肯定不是土生土長的南部人,是桃園特有的腔調,在正確與不正確之間游移,在南部鄉土國語左右徘徊,我斷定,她一定是附近某家道地的歐巴桑。

  辦事員小姐不太敢接,眼睛望著我,那充滿了無奈、無辜與茫然的質感,除了卡通小甜甜被大人誤會時所散發的疼惜氣息,之後就以此為發自內心純度百分之百獨一無二難得一見的令人捨不得說出一句凶殘的話的眼神,排行絕不低於小甜甜。而我立刻以林逋散步梅花林中,以及黃藥師漫步桃花林中的速度與悠閒,往後退一步,稍稍欠身,手兒有崑曲小生的身段,在閃過梅蘭芳的身影過後,我的手以百煉鋼化成繞指柔的力道,「請」──

   那般小生有禮。這一刻,這一剎那,辦事員小姐的眼神就像火車站時刻表翻頁時的快速,轉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滿足與肯定,據說上一次這種眼神出現在杜甫在餓了幾個月之後,第一次喝到牛肉湯時的畫面。

   而那位歐小姐,無論是表情、態度或是眼神,像極了忽然失電而故障的鋼鐵人──硬梆梆,沒人性。

   說時遲,那時快,我眼神閃過一絲陰影,那不是陰影,是康河裡水草搖曳時的蕩漾,蕩漾著的是歡喜的眼神。就在右方,那一位正在休息的另一位辦事員原來已經看了全部的經過,她看到我看到她,索性就把休息告示牌拿下,邊拿邊向我點頭,邊點頭邊說:「先生,請你來這裡,我幫你辦。」

   此時,天空中泛漾出前所未有的天堂之聲,而我的微笑與前面兩位辦事員小姐正以一種無以言喻的默契相映相合──就是無法與旁邊的歐巴桑小姐相合,因為她還沒笑──我想她也笑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