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長的一段路

高雄長庚醫院兒童加護病房護理師 李孟穎

  在加護病房的工作環境裡,護理過程中有歡笑也有悲傷,有時是來自病童的笑聲、家屬的感謝與支持以及同事間良好的互動,都是我延續護理生命的原動力,有時遇到悲傷或是巨大的工作壓力時,特別是照顧病危的病人,那種如巨浪般的心理壓力與情緒,也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當心理壓力與情緒愈積愈多時,會有一種窒息感,唯有適時的分享,才能稍稍換來一些情緒空間,讓自己能好好思考。

  每個護理人員都無法預測何時是自己生命的終點,當然也包括生病住院的病人與家屬,有些病人的病情很嚴重,但他的身體經治療後康復了,但也有一些病人一開始症狀看似輕症,然世事難料,生命卻匆匆劃上休止符。每個生命都有他的出口,有些人身體倦了就選擇熄燈休息,有些人休息夠了,會馬上再回到人生的跑道上加足馬力向前奔跑;所以護理人員在職場上,確實經歷許多生死離別,偶而遇到年長的阿嬤會對我說〝妳常在看,看久了也就沒感覺了〞。可是每次只要遇到有病人辭世,在等候太平間工作人員前來接病人離開病房時,我的心情總是嚴肅而緊張,因為這是我最後能送往生者的最後一段路程,特別是當那些手持白手套,推著推車的工作人員一出現,開始搬運往生者的遺體,家屬往往痛哭失聲,在旁協助的醫護人員也不禁跟著紅了眼眶,一同默默向病人道別。

  依稀記得那一年,伶伶二歲,瘦小的身軀乍看之下,往往會讓人以為她只有幾個月大,她不會說話,但卻有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睛與四肢,她時常會對路過的人抱以微笑或是故作害羞狀,來吸引旁人多看她一眼,希望有人能陪她講講話,注意到她的存在,她至少已經歷過五次以上的腹部手術,小腸已經切除到只剩不到7公分,連外科醫師都想盡辦法希望能幫她把小腸留下,但最終也失敗了,所以,她被認定是一位來日不多的可憐孩子,因此,她的父母親因為顧忌將來她離開時會捨不得,因此幾乎很少來探望她,但是伶伶心中卻知道誰是自己的媽媽,只要有媽媽來陪她的那一天,她的情緒就會特別好。

  她從一出生就住院,只回家過一次,那次時間也不超過一星期。從此,醫院就是她的家,每個醫師伯伯還有護士阿姨,成為她最熟悉的家人,在她臨終前一二天,每個看到她的人幾乎都紅著眼眶。她的嘴唇因為嚴重營養不良而龜裂,不斷的滲血,擦乾了又流,流出來又凝結成血塊結痂,三不五時的吐血,造廔口流出來的也是鮮血,肛門口周圍皮膚因為長期被腸液侵蝕,導致紅腫破皮,甚至不住的滲血,各種保護藥膏都無法讓她的皮膚不滲出血水來,她無力的躺在床上,閉上她的眼,鮮紅的血仍不斷從她身體流出,醫師伯伯也不斷地將各類血漿輸入她的身體,希望維持她一絲絲的生命氣息,兩天後的早晨,她累了,閉上眼,平靜的走完她短暫又坎坷的生命歷程,當天幾乎所有聽到、看到的的醫護人員,都哭了,尤其是幫他縫合造廔口的吳醫師,更是眼眶泛紅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整個病房籠罩在一片悲傷的氣氛當中,經由護理人員的臨終護理,為伶伶穿上母親預先就準備好的衣物,一會兒太平間的工作人員推著兒童專用的娃娃車前來,病房裡除了醫護人員外,全員到齊,還有其他住院病童家屬,舉凡認識她的,也都分別來到她的床旁向她道別,此時,病床前的布簾被一一拉起,只剩淨空的走道,一切顯的格外安靜,已被安置到娃娃車上的伶伶,在父母親與數十位醫護人員,還有其他家屬的護送下,從病床到加護病房門口不到十公尺的距離,卻是如此遙遠而沉重,從此起彼落的聲音〝伶伶再見〞〝伶伶一路好走〞〝伶伶你的病已經好了,要跟著媽媽回家囉!〞一一向她道別,每句話裡均是濃濃的不捨與惋惜,出病房,門外等的是她的家人,門內是醫護人員,大家彼此深深的一鞠躬,家屬向醫護人員答謝,同樣地醫護人員也向病人家屬答禮,表示我們盡力了。

  加護病房的一段路〝病床到門口〞,對往生者的家屬以及醫護人員而言,過程中我們是專業的醫護人員,卻也是陪伴家屬的送行者,一樣承受悲傷,加護病房護士不是銅牆體壁,我們也經歷過那樣的痛,流過的淚水,所以我們真的懂,真的知道那是一條〝短卻漫長難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