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的生與死

臺灣大學獸醫專業學院教授 葉力森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一句老話,在您和您的寵物之間也同樣會發生。多數人在飼養寵物之初,都不會想到有一天會為自己心愛的小寵物送終。小狗小貓的生命只有十幾年,好像昨天牠還是可愛調皮的小毛球,一轉眼卻已經老態龍鐘、日薄西山了。有的時候因為生活型態的改變,或者疾病的問題,我們甚至得在寵物還相當年輕的時候,就被迫考慮牠們的生死或去留的問題。

  當您的寵物已經病入膏肓,而且非常痛苦的時候,您會怎麼辦呢?我想您可能的選擇是請醫師儘量為牠止痛,或者為牠打安樂針,讓牠安詳的解脫。止痛劑是人類末期病患常用來減輕痛苦的方式,幾乎全是嚴格管制的嗎啡類製劑,所以獸醫師不太容易取得,即使使用嗎啡或深度鎮靜的方法來減少動物的痛苦,往往也只是讓重病中的動物多拖一點時間,最終還是會因此而慢慢死去。安樂針則是使用過量的麻醉劑,讓動物得以在沉睡中死亡,所以對於末期重病的動物來說,麻醉與安樂死其實可以說是同一件事情。為了減少動物的痛苦,大多數的獸醫師也不排斥做這樣的處理。我常在想,如果我快死了,倒希望自己是一隻寵物,有關心我的獸醫為我執行安詳舒適的死亡,而不是盡一切可能,只求延長沒有品質的生命。

  大多數人都能夠接受對於家禽家畜的屠宰,因為我們需要蛋白質的來源;但是寵物與其他的動物總是不同,牠們與我們的生活太接近了。在國人的傳統觀念中,好死總不如賴活著,而且殺生又有"業障",所以無論是寵物的主人還是獸醫師,一般都相當排拒為一隻沒有嚴重疾病的寵物考慮執行安樂死。但是當動物出現行為上的問題、主人即將搬家出國,或是寵物罹患慢性且耗費龐大的疾病時,一個負責任的主人在想盡辦法之後,或許不可避免的仍然是會面臨這方面的抉擇。而不負責任的主人,就有可能乾脆將寵物遺棄,眼不見為淨,期望別人會為他解決問題。這"半"念之仁,卻往往換得動物更淒慘的下場,甚至橫死街頭。

  和野生動物不一樣,動物在人類的社會中沒有任何自主的餘地,也正因如此,身為寵物主人的我們就更有一份責任,維持牠們生活的品質,至少能夠免於凍餓、恐懼與傷害。使動物死亡是一種極端的手段,寶貴的生命一旦失去,就永遠無法回頭。但是我們固然不能輕率的作出安樂死的決定,同樣也不需要過份排斥安樂死的行為,因為當所有的方法都不可行時,一個操作正確的安樂死,便成了減少或預防動物痛苦的最後手段。所以,當民眾與獸醫師都能正視這個問題,並能依照自己的判斷與道德勇氣作下決定時,或許能夠使得許多無辜的小動物免於更悲慘的命運。

  動物受苦即使是輪迴命定,如果不伸援手幫助受難的生命,是否自己下輩子也得墮入輪迴受苦呢?有許多時候,僅僅維持生命,並不是愛護生命的同義詞。同樣的,為動物執行一個安祥無痛的死亡,有時反而能維持生命最後的品質與尊嚴。生命重要抑或是生命的品質重要,或許是永無答案的辯論,但是不忍見諸生靈苦難的菩薩心腸,卻是人類所共有。想想那些在大街上橫死,殘缺不全的動物屍體,再想想那一年數萬隻在收容所中被無端處死的流浪動物,您或許也會同意,在主人和獸醫懷中安祥死去的動物,竟是這個動物煉獄裡最優沃的恩典。

  期盼有那麼一天,我們不必再用結束生命來保護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