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國立台中啟明學校當義工

嘉義家職 退休教官 黃月卿

   每當我要進出啟明學校大門時,心中有兩個念頭,一是對不起,一是謝謝你。

  前者是因為我一天走好幾回,驚擾了守衛在大門的工作人員,增加了他們的負擔,後者是因為自從第一次被徵詢身份後,再也不被為難的永遠笑臉相迎,這讓我沒有負擔的,一天放心大膽的走它好幾回。

  在輕鬆進入校園後,第一個歡迎我的,就是小黑,想當然爾,那是一條黑狗,全世界只要是黑色的狗,不都是叫小黑嗎?想我自從小時候被狗往前臉抓過後,對狗就有極度的恐懼感,因為沒有別的路可走,我就不能怕牠了,更何況,我家小犬比我更怕狗,所以我就沒有理由怕牠了,因為我要保護他。也不管小黑理不理我,我就一路「小黑」「小黑」的叫牠以示好,「出手不打笑臉人」,全世界都是同個道理,在這裏得到充分的印證。

  從看到我狂吠,到小吠,到不理我,到搖尾甩耳朵,終於到有天走出校門,我說「小黑再見」時,牠似有跟我走的味道,試了試,其實是送我到校門口而已,說牠是忠心的校狗吧!

  校園雖小,廣場卻不小,尤其對盲生來說。在那兒偶遇盲生要去垃圾場丟垃圾,我會認真的觀察他們的動作,一整片空地,沒有地形地物,看他們的走法,就知道他們的定向課上的好不好,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高年級或尚有餘光的的盲生,較能看見成效,而大部分的同學,在這個也停有車輛的廣場上,充分的消磨時光,繞啊,轉啊,轉啊,繞啊…我曾以「左邊」、「右邊」、「向前」、「向後」來幫助引導,但效果有限,大多時候,我會想趨前代勞…但此時心中有另一個念頭興起:他們以後就得要過這樣的生活,我能幫到什麼時候?感佩自己有此清明的想法,沒有幫倒忙。

  會在圖書館,是無心插柳的結果。

  後來想想,這也是機緣,自忖從退休之後,學到最大的本領,就是「學會和自己相處」─ 這是多麼高段的本領啊!想當初以「自言自語」來回答老同事問:「教官啊!退休後有沒有什麼收穫?」時,那些欲退未退的同事,個個瞠目結舌,臉色發綠者有之,想探風向球的用意完全達到。而我只是發自內心的告白而已。

  「哪ㄟ按呢?」

  我也不知道哪ㄟ按呢,反正你從吵吵雜雜的人群中突然離開,而家裡也不會因為你的退休而多了人陪你,你不就只能跟自己對話,你又能怎樣?說了二十幾年的話,還嫌不夠?能夠安安靜靜的坐在一個地方(角落也可以),不用說話最好。

  圖書館是個好地方。

  啟明學校是個好地方,不只是因為小盲犬在那兒就讀。在大學時,我就曾到過那兒去幫盲生報讀過。

  「暢遊中台灣」,曾是我的規劃。雖然尚未開始,但仍是口袋計畫。

  書不會煩人,會教我安靜。

  擔任圖書館志工,是一個很冠冕的名稱,因為在有學校或家長團體到圖書館參訪時,我是一個活廣告。雖然我一直強調,我只是想來陪小犬一起住而已,但光是這個動作,對學校來說,就很難能可貴。

  更何況,我真的曾經為盲犬自己搜集資料、自製點字書、陪同接受導盲鼠電腦訓練、為了加速無字天書輸入技巧而拚命練字,進而集結成一本書,只為了紀錄母子的從無到有,而今已陪讀至此……其實,在科學數據尚未能確定,我如此的做,是否能有絕對的正面意義時,邊走邊看,是我目前的動作,而把自己浸染在滿室的點字書香,卻是希望母子的生活,能更過得更有書卷氣,活得更充實。

  而和圖書館的另幾位志工媽媽,也因為是〞同樣羽毛的鳥,都飛在一起〞,大家格外麻吉,有了互相取暖的對象,也有了互激生存動力的來源,在這裡,天突然開了,我們看到的都是溫暖的、彩色的人生。

  白天將小孩送進教室後,我就屬於圖書館,單純的空間,卻是豐饒的寶庫; 偶爾和前來圖書館休息的老師們啃八卦、辯時事,大部分的時間要專心一致的對著電腦螢幕,一字一聲、一點一句的逐字輸入、逐字一校、逐字二校,一點也馬虎不得,這是盲生的書,這一個個小凸點,是他們知識的湧入口,這六個點雖不是盲生的全部,但如果說「點字」是盲生學習的必然手段、人生必需品,那麼,我在校稿時,就一定得專心、小心,讓這些課外讀物也好、學習工具書也好,能成為盲生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與有榮焉的,台中啟明學校為了服務全國盲生,讓全國盲生能有充裕的課外書籍可以充實學問,不在特殊學校也能享有特殊學校圖書館的功能,專案提供了『點點傳大愛』平台,讓想讀書的盲生,隨時有書借,隨時有書讀,也因此,我們這些圖書館志工,更有了工作動力,不會電腦的,也能用一指神功,速度不算慢的一字、一本、一冊逐一完成,國語不太標準的,也在國語辭典的輔助下,完成一本又一本的點字書。

  本人有幸大學修的是中文本行,職業是高中教官,在專業與專長的支持下,我做來是駕輕就熟,事半功倍,對學生的特質與了解,又因為長期接觸特教班(服務學校有特教班),對於這些人、這些事,我是得心應手到完全融入。而當初承蒙啟明學校教務主任,不吝厚愛的用了本人『點點傳大愛』為專案名稱,想來更覺莞爾,這下,我得更努力百倍的做好圖書館志工的本分了。

  「你是誰?」常有學生對著熱絡的我,正經八百的問。

  「嗯,這個…那個…,我是好人!」身分的調整,名稱的轉變,在短時間下,我忽從「黃教官」要變成「志工媽媽」,一時無法定位,我吱唔以對。

  「你幹嘛幫我?」學校教得好,學生繼續問。

  幹嘛?嗯,這個…那個…想想……

  「因為愛!」我遲疑之後,斬釘截鐵的回答。

  學生滿意的走了,我滿意的看著他走了。

  噫!還在上班時,希望自己是帶領者,疲累的忙碌著,退下後,靠著人背覺得沒負擔時,常聽佛家說感恩。而今,環顧四周,我眼底有畫面,他心中有故事,不由得也想雙手合十,感謝蒼天,讓我有餘力助人,期待自己能再謙遜些…

  因為愛,即使人生有很多的不得已,仍接近圓滿。

  因為有很多的不得已,更悟出是天之將降大任於我也。

  因為工作關係,不得已將襁褓兒託付媬姆…

  媬姆因為想多工作賺些錢,不得已疏於照料,致釀意外…

  小孩因為視障,不得己離鄉背井,來到啟明…

  過動伴隨調皮,想用愛來與他同行,不得已提早退伍,過著與他同在的生活…

  既來之,只好不得已的愛上〞志工〞這個工作了!

  「愛其他盲生如己出」──是一個偉大的目標,也許我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在我從事義務工作的同時,看到每個小孩縱有不同的背景,卻有相同的障礙,縱有相同的障礙,卻有不同的人生。無論如何,他們就是要比平常人要來得不方便,如何做,才能些許的幫助他們,這個問題,真是既簡單又複雜!

  因為愛!我想自助助人,因為愛!我想己達達人…

  星期五的下午特別不一樣,當然不只是小犬學成歸故鄉,母子倆可連袂返家而已,而是在圖書館會在固定的時間,來了位固定的超級志工-「利媽媽」、「陳姐」、「校長夫人」。

  傳統的女性,專業的態度,親切的語言,破除了「夫人」高高在上的迷思,有她在,雖然氣氛有一點嚴肅,工作有一點小緊張,不知怎地,我的腦海中就會同時出現「登高一呼、四方響應」的成語…,

  君不見,有愈來愈多的志工投入服務的志業,默默地奉獻、付出,遠從高雄來學校為小朋友說故事者有之,將注音故事書帶回家輸入者有之,超級志工的參與圖書館工作,不僅具指標性,也為我們泛泛心態,注入「博愛有理」的清流。

  每週休前夕,她常為我們帶來小東西,一顆好吃的芭樂,一包可口的餅乾,介紹一本好看的書,在返家的火車上,細嚼了這種種,乃驚覺自己當初的不得已,竟是如此的迂腐可笑!

  現在,雖然小犬完全融入學校,我不再陪讀,但終身志工仍是我的志業,在週一送上學,週五接回家的隨身行李中,總會帶著要打字、要校稿的文字檔,這已經是我的主要工作了,為盲生盡一己之力,讓我的人生有了動力。

  「志工無國界,信手可助人;雄心萬丈遠,就從身邊起。」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