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衣架子的省思

~~ 改善醫病關係,從主動關心做起 ~~
前台中榮總護士 林凌卉
   從護校、護專、高考,一直到大學,一路我都在醫院擔任第一線護士,這樣的時間一晃三十年過去了。回顧這數十年來的臨床照護病人的經驗,我從小兒科、急診室、眼科到肝膽腸胃科……除了開刀房、精神科,我幾乎都待過。除了面對病人生死的壓力、工作內容細瑣繁重,加上還要輪值三班,更是對體力的考驗與負擔。老實說,這真是很累人的工作。

  因為我的父母親身體不好,經常進出醫院,所以我深知身為病人家屬,在面對家人生病時的無助與恐懼,總希望這時候有人可以給予支持或專業的諮詢指導,因此只要我有時間或能力所及範圍,一定盡力去協助病人或家屬,讓他們可以獲得正確的照護觀念。但是,其實病人及家屬有時需要的不一定是專業建議,反倒是主動陪他們聊聊天,就可以透過你的溫暖幫助他們紓解壓力跟恐懼。而這幾年下來,因此也有很多病人及家屬跟我成為好朋友,也有很多溫馨的故事。

  記得曾經有一次我收到一個郵局寄來的包裹,拆開後裡面有兩個衣架,一個要送給我,一個要送給同事。剛開始,我不知道是誰寄來的,但一看到寄件者心裡真是非常感動:她是來自國姓鄉的一位太太,她的先生年輕時是一個混混,不務正業,擔任洗頭小妹的她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了先生,周圍的親人很不諒解。結婚後 她生了三個孩子,日子過得很辛苦。當最小的孩子上國中時,愛吃檳榔的先生竟得了口腔癌,他們來到醫院住院時已經是癌末要插管了。剛開始只見她整天板著一張臉不說話,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才發現她的家人原來住得很遠無法前來幫忙,而家中三個孩子根本也無暇照顧。我看了實在不忍心,就常常買個便當或漢堡給她,後來她先生狀況越來越糟,她也已身心交瘁,我和同事就會幫她看顧一下讓她出去走走透透氣,這樣一直到他先生往生,我們幫他擦洗穿上衣服然後送走為止,醫院的生活還是一樣在忙碌中過去。兩個星期後,竟接到她的電話以及兩個日本製掛襪子的衣架及一封謝函。這份禮物對很多人來說或許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東西,但是對家裡窮困的她來說,卻是一個奢侈品。經過這件事,我深深體會到自身的職業是多麼可貴,在病患或其親友脆弱無助時,只要適時主動付出關懷,或許只是舉手之勞,都可以帶給需要的人身心上的撫慰與溫暖,甚至幫助他們勇敢去面對病魔的挑戰。

  看到目前很多的醫療糾紛,醫病關係變的緊張,其實就我觀察,榮總有好幾位商業週刊評選為百大名醫的醫師,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耐心傾聽病人的聲音!不管病人的人數多寡或看診到多晚,他們一樣不憚煩地傾聽病人的不適、認真的幫病人聽診、觸診,讓辛苦等待排隊的病人心頭暖呼呼,還沒吃藥病就像好了一半。

  在醫院可以看到很多人生百態,不管達官顯貴、士農工商、男女老少,只要生病了都一樣,差別只在於面對病痛時的態度。記得我在血液腫瘤科時,有一位癌末的病人,他是我看過面對死亡最勇敢、豁達的人;他說:「死是人生必經的過程,所以只要多活一天,他就很感謝上帝多給他一天的生命。」他活得非常樂觀,也極力去配合醫生的治療,雖然最後他還是離開了,但是他對生命認真的態度,感動了所有醫護人員;而這更提醒我們健康的人,面對活著的生命更應該心存感恩。

  而在醫院我也看到許多溫暖或讓人感傷的人生百態,曾經有一位先生從被送進來住院後,就一直沒有家屬來看他,一開始大家都覺得很奇怪不諒解他的家人,後來才知道,因為他年輕時喜歡在外花天酒地,沒有盡照顧家庭的責任,所以老來生病了自然家人就不理會他。這正應了一句話: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人真的要善盡本份,才有得善果啊!但是,相同的故事卻不一定有相同悲慘的結果,因為家人面對事情的態度不同,而有了圓滿的收場……。那對姊妹的父親年輕時也不顧家庭,等到年老生病罹患癌症後才返家,嚴重住院後我看到這對姊妹(一位剛踏出校門工作、一位還在唸高中),竟然不計前嫌對父親不離不棄、盡心照顧,兩人白天上班、上學,晚上就輪流到醫院陪伴父親;姊妹兩個性溫和,很快就和醫護人員成為好朋友。大概七、八個月後她們的父親走了,這兩姊妹為了感謝醫護人員盡心的照顧父親,在離開醫院後還發願回到醫院當義工。我從這兩位姊妹身上看到了廣大的愛與寬容,這與前者那個父親的家人比起來,她們用愛撫平了過去的傷痛,也用愛來善了與父親的緣份;我想這一輩子她們將不會留下遺憾!

  在醫院我更看到有些年老的父母住院,好不容易家屬來看,可是每次一到醫院都會吵吵鬧鬧,他們甚至就在病人面前為了分家產的事爭吵,當你看到這一幕真的會讓人心有所警惕----「家庭教養」真的很重要,如果這方面出了問題,哪那麼人心就會淪喪至極啊!

  但是醫院也有很多懂得感恩與付出的病人,曾經有一個廖媽媽被診斷出乳癌,在榮總治癒後,發願要成為終身義工。所以這二十多年來,她每週從台北搭車到台中榮總擔任癌病房的義工,從不間斷。她的事蹟在榮總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有好多、好多各式各樣的故事,真也一言難盡。

  但是在醫院那麼多年,讓我體悟最深刻的就是「人生無常」,尤其在急診室那幾年我看到太多突發的狀況與車禍,在一瞬間把無數人的生命與家庭都改變了。前不久我的大表哥,正值人生黃金期的五十二歲就因為中風倒下來了,原本他的事業正值高峰,不管社會地位、財富都已累積到一定程度,前幾年還聽他說要提早退休,沒想到那天早上打完籃球回到家,人不舒服,下午送醫院就中風了。當健康時,我們經常會認為病痛不會降臨到自己身上,就像我表哥,但當病魔悄然降臨,一家之主瞬間就倒下了,不管是病人自己或是家人都會手足無措,無法接受去面對現實。看在我這個表妹眼裡,雖然我知道這是必然的過程,任誰都無法從突發跳躍到接受,只是這個過程的快慢,家屬的態度與支持最重要,因為如果可以縮短對疾病的恐懼,才能及早接受事實並配合治療。而周圍照顧的人也要調整心態,適時休息,因為面對疾病這場仗,路程往往艱辛又遙遠,不見終點。

      走過了才理解:「身在公門好修行」這句話的智慧與真義,我常常在想如果時光倒流,我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多、更好?或許早幾年因工作量大且年紀輕,無法體會到這一層,但是透過這篇文章,我希望分享我的經驗與體悟,讓大家把握扮演好人生舞台的每一個角色,也要把握現在與未來的每一天,好好善待家人與周遭的有緣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明天的陽光是否依然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