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在參加一項研討會時，接獲大學同窗來電，轉述卅餘年前我就讀的小學母校(忠信國小)要辦第一次50周年校慶，希望聯繫校友回去看看老地方；他知道我是那所學校畢業的，便聯繫我和熱心主辦的前家長會郭會長通話，我驚喜萬分，欣然應允。此後的幾天，腦子裡便不時縈迴那段模糊的記憶片段…。

　　2010年5月2日我參加了忠信國小50周年校慶活動，國小位於信義鄉中平巷的忠信社區(俗名：三十甲)，目前全校僅24名學生，有幾位還是從附近學區｢拉伕｣來的，老師每天要負責接送他們，倘人數不足20人，學校就可能併校而關閉。當天，學校搭起帳篷，拉起彩帶，張貼許多歡迎標語，擺設合照用的台階，借來許多塑膠板凳；中午更準備了一大鍋、大鍋的餐點...住在當地的志工與志工媽媽們，想必放下手邊的工作，忙了好幾天了；而籌備會的委員們，應該也是絞盡腦汁，要給這些數十年未曾見面的校友，表示最誠摯的歡迎。看在眼裡，感激在心底，不覺眼眶濕潤了起來。雖然我另外四個姊妹也來了，我悄悄的在捐款簿上，表達了一點點微薄的心意。招呼聲此起彼落，山村人們的純樸與熱情表露無遺。

　　當年學校全盛時期(香蕉外銷日本暢旺時期)約有200名學生，我二下時轉到此地，班上約有30人；那天來了14位，聽說有位女生已經往生，知道名字時錯愕了許久，因為轉學第一天，班上同學幾乎都說著我當時聽不懂的台語，而那位女生拿了一根黃橙橙的香蕉送我，後來才知道，當地除了種梅子外，最多的就是香蕉。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吃到的香蕉；如今卻再也看不到伊人的面，話說當年贈果之情，令人不勝唏噓。思緒頓時倒退…

　　昔日因家境窮困，食指浩繁，幾乎三餐不繼；民國49年，父親因友人說此地種香蕉可能是種機會，而變賣東勢老宅遷移到此地，另一段新的人生就此展開。開學期間，每天隨著大姊，天色微亮，從｢牛相鬥｣(住的地方名)徒步約一個半小時，到忠信國小上課，往返需三個小時的路程；大姐六年級，我二年級。隔年大姐畢業，換我帶著一年級的大妹上學。

　　上下學一定要走過蜿蜒陡峭的山路，下到郡坑溪的河床，順流而下；夏天，河床曝曬得發燙；冬天，路邊枯草處處積霜，凍得嘴唇發紫。夏季山區多雷雨，放學時分，導師要憑經驗，先察看上游山區是否積了烏雲或已白濛濛一片，再決定送小朋友過了接近十甲的麻竹橋，麻竹橋由3到4根麻竹編捆而成，橫搭在溪水上；通常導師要等小朋友過了橋後，才放心的回學校；如果溪水已暴漲，住在更遠處的學生，就由導師帶回學校附近，臨時安排到附近住戶或親友家借住，用手搖電話打到離小朋友家最近的人家，請求轉告。稍長時，聽說花蓮有位小學老師送學生過河時，被湍急的河水沖走亡故，當地人捐款造了座箭瑛橋紀念他。偏遠地區的老師真要有愛心與熱情，能把小朋友當自己的孩子或弟妹看待。家戶訪問時，導師要徒步逐個拜訪家長，當時只有家長拜託老師嚴加管教，不聽話儘管揍，從沒有家長告老師體罰的情事。那時，教育理念與現實管教似乎沒有衝突矛盾；因為人與人充滿互信，同理心讓人們沒有猜疑。

　　土石流不是現在才有，那時山區沒有大型機具開挖，因此只有羊腸鳥道蜿蜒，進出全靠兩條腿。但人們為了生存，陡峭的山坡也被開墾種植果樹；雖然豪雨過後，也曾目睹臨溪開墾的果園，整片滑落溪谷，但於今為烈。

　　當時巒大林區的林班地如果有伐木，就會有大型卡車進入搬運木材；放學時，在檢查哨或途中，巧遇司機願意載我們一程時，小小的心靈，就像中了愛國獎券般雀躍，暗讚：｢叔叔人真好！｣我們就可少走半小時、甚或一小時的路程。如今，我在陽明山地區上班，冬天下班陰雨時，也曾經停下車來，主動招呼在站牌候車的人是否要搭便車？經常看到的是狐疑與不信任的眼神；人心幾時變得如此沒有互信了？

　　颱風季節來臨，我們都會守在收音機旁，注意颱風訊息；因為颱風來時，河床必然溪水暴漲，沖毀路面及麻竹橋，好幾天都無法出入。所以遇有颱風警報，就會提前出動到雜貨店，先搬個幾斗米回家備用，老闆也都不吝先讓我們賒欠。地形地貌變化是自然現象，山陵下切成溪谷，土石沖積為平台，河床因溪水奔流而改道，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人們平常可以以雙手耕耘，在河床與河道爭地，但要記取這僅是人們向大地暫時借用，一旦遭到河流改道沖刷時，就不應怨天尤人。八八水災知本金帥飯店遭沖走的慘痛經驗，人們應該記取與自然「取與予」的和諧共存之道。

　　從台北開車去參加校慶，經過水里到郡坑溪口、三十甲，沿途增加了許多橋樑、堤防，較之以前的沙石路面，道路平順太多；可是荒廢的山坡也不少，山頭東禿一塊，西缺一角，地貌著實失去往日的青蔥蓊鬱；堤防攔不住土石流失，橋樑頂不住河床改道，最後受害的還是人類自己。

　　老子道德經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其實是要人類師法自然。天地無私，覆載萬物，自然又何曾偏私？近年來，人們開始警惕地球出現大氣黑洞、暖化、聖嬰現象的問題；台灣歷經幾次大規模的災變，生長在農村或山區的你我，都發現了些不尋常的現象：果樹在非正常開花季節，卻開了花；應該春寒料峭、微雨滋潤的春天，卻異常的炎熱；寒冬季節裡，反常的暖熱….居住在這個地球上的人們，似乎應該一起思考這一些問題背後隱藏的真正原因了！思量百姓為何會在窮鄉僻壤處討生活？思量政府放任百姓濫墾，還是輔導開墾？思量人類可以征服自然，還是尊重自然？思量氣候急劇變遷，政府如何未雨綢繆？是人心變了？還是人變心了？找回原來的真心，就都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