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交心的禮物

希伯崙中輟生的生命故事

三之三國際文教機構總編輯 林培齡

  在希伯崙共生家園協助輔導中途班的孩子寫作已經一年多了。每堂課我會出三、四道題目,讓孩子們任選一題自由發揮,後來有人問:「老師,可不可以自訂題目?」我說:「可以啊,想寫什麼都行。」接下來是:孩子們開始振筆疾書,教室傳來紙筆之間的沙沙聲。那畫面真是賞心悅目哪!

  幾次下來,我在字裡行間看到每個孩子的真心與用心,這些孩子從鬼畫符幾筆交差了事,到現在願意認真地落實「我手寫我心」,就連新進來的學生,一開始說:「我不會寫。」後來居然卯起來寫下自己偷拐搶騙的不堪過往,這樣的「禮物」,真令我受寵若驚。

   為了這群認真的孩子,我也很認真地花時間賞讀及回應他們的文章,並於下一堂課公開分享。有一次,我們分享的作品是「我哭了」。孩子們寫下各種令他們哭泣的人與事,有人為了愛情心碎落淚;有人為了傷透父母的心而留下懺悔的眼淚;有人因為被冤枉而哭;有人因為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哭;有人因為害怕孤單而哭;有人不知為何而哭……。

   在看他們的文章的時候,我也哭了。也許我不夠聰明,只會用最原始的方法去對待這些心有破口的孩子,我常常被學生說「妳白痴喔!」「培齡姐又在自high了!」「愛哭包又哭了!」我完全不會生氣,因為總有孩子懂得「狗腿」之道,甜言蜜語我可一點兒也不缺。 在希伯崙這個窮人的家園中,又哭又笑是很正常的……,如果您有一點時間,請看這些十幾歲的孩子,他們如何將年輕的脆弱生命化為文字,看過後,摸摸自己的心跳是否發生了變化?

爸媽對不起!—小威的故事

   小威,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國一生,卻有對家人「施暴」的紀錄。現在他說:「被爸媽送來希伯崙,我連哭了四天。爸媽第一次來看我時,我一看我媽,我媽和我都哭了。爸媽和我說了很多話,他們要走時,我和我爸抱在一起,當時我和我爸都哭了。希伯崙就像我人生的轉折點,我在這裡戒掉了很多壞習慣,知道家人的重要,深深感覺我爸媽是一生中最愛我的。如果現在可以回去陪爸爸、媽媽的話,要我做什麼都願意。」

文/小威  整理/林培齡

   我的故事,要從國小說起……我國小就開始很叛逆,只為了幾件事,開始嗆老師、嗆爸媽。到了國中,我越來越過分,嗆生教、嗆主任,在學校鬧事,在家打父母,連現在的我都很難相信我曾經做過這種事。

   我記得我小時候常哭,也常和爸媽吵架。有一次明明不是我做的事,爸媽卻一直說是我做的。當時我還大喊:「你們每次都不體諒我的感受!」爸媽卻說:「我們幹嘛體諒你的感受!」當時我跑回房間,我哭了。

   我在國小五年級時開始學會抽菸、喝酒、吃檳榔、打群架……。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是有次我和我媽回外婆家過年,當時以朋友為重的我因為無法忍受媽媽騙我,竟然動手打媽媽。我知道打父母是一個禁忌,但是壞事有了開始,之後每次吵架我都會動手……。到現在我才想清楚,到現在我才了解,我父母心裡的感受和壓力,我很對不起他們。

   當我在寫我的故事時,我想起爸媽在我小時候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我曾有三次住院的紀錄。第一次受傷住院,我爸天天來陪我,我想到就難過,因為我國小六年級的時候,竟然動手打我爸,想到就傻眼。接下來的意外,爸媽都在事件發生時立刻出現幫我解除危機,如果事情發生時爸媽不在的話,不知道我現在還在不在這世界上?

   我在希伯崙學到了什麼是「孝順」,什麼叫「尊師重道」,我也學會怎麼「獨立自主」。連我原本的校長都說我變了,我變得比較會笑了,連我自己聽到都難以相信。雖然我並不想待在這裡,但我仍要謝謝爸媽把我送來這裡,因為在這裡我得到改變,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讓爸媽看到我「乖」的那一面。

◎老師的話:你有這樣的改變真好。我知道你內心早就渴望變好,只是不知用什麼方法而已。希伯崙給了你一把鑰匙,你懂得收下來好好運用它,真的很聰明、很幸運。相信你的爸媽現在一定開心極了。這把鑰匙就像你的護身符一樣,要好好珍藏喔!

一步錯步步錯? —小儒的故事

   國二的小儒,長得眉清目秀。他說自己不太與人交談,尤其跟自己的家人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麼?過去跟爸爸一天講的話不超過五句。「現在我覺得我變了!我變得比較常跟爸爸講話,儘管爸爸還是沒變,我知道爸爸跟我一樣不會表達自己的意思,因為我們是『父子』,但我相信爸爸有一天也會改變,我會一直等到那天來到的……。」

文/小儒   整理/林培齡

   我的故事是從國小三、四年級開始。有一次我看到一個很想要的東西,那時候我沒有錢可以去買那個東西,於是我就用不好的手法得到那樣東西。

   沒被發現!這讓我很自豪,成功的感覺真的很好,那種刺激感真的很棒!於是我就開始走上了錯誤的路。

   錯誤的路,真的很難走。路上往往都會遇到很多困難,「被發現」的感覺很不好受,可是我又很喜歡偷東西時的那種感覺,於是我就一直走上這條錯誤的路。

   直到五、六年級,意外發現電腦的好玩,某天跟朋友去了網咖,讓我越錯越離譜,我開始把偷到的錢拿去網咖。沉迷網咖的我,連爸的錢都偷,鄰居的、陌生人的、奶奶的都偷遍了。

   「小偷」,在他們的眼中我就是一個小偷。只要有東西不見,他們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我。我讓家人丟盡了臉,我開始覺得這個家沒有我應該會比較好。我開始走上另一條錯誤的路──離家。離家後,我連學校也不去了,可是肚子餓了我能怎麼辦呢?

   我開始找車子,找那些沒有上鎖的車子,進去看看裡面有沒有零錢。就這樣我一直走下去,走到了希伯崙共生家園,進入了喀布茲中途班,這裡的人都很好相處,人很好,也很熱情。

   想起當時,我就覺得我好笨。當小偷就是當你說實話的時候,根本沒有人會相信。我好後悔,好希望回到當初重新開始。這就是我的故事,希望不要再有人跟我一樣──一步錯,步步錯。

◎老師的話:小儒,你願意如此誠實地述說自己的故事,真的很不容易。對自己誠實的人,就沒有人能欺騙你。看得出來你有很深很深的反省,令人欣慰。讀你的文章,我一邊感到心酸,一邊為你拍手叫好。知道嗎?一步錯並不意味接下來一定步步錯,我們也不用回到當初才能重新開始,現在就可以隨時開始,你已經走上對的路了,好走多了是不是?從你每次的寫作中,讓我足以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

幸福離我好遙遠- 巴西的故事

   我的學生巴西,15歲,其生母為巴西人,在他兩歲時與先生離婚返國。小巴西從未品嚐過母愛的滋味,成長過程滿懷怨恨,一路憤世嫉俗。扭曲的價值觀與習得的無助,讓他動不動就脫口而出:「反正我就是爛命一條……。」

文/巴西  整理/林培齡

  孤單的出生,孤單的哭,孤單的長大,孤單的背負著單親的束縛……,一切回想起來,竟是如此的真實,一幕幕活生生、血淋淋的畫面就出現在我眼前。幼小的心靈曾是如此渴望受到愛護,卻只因父親的工作忙碌,母親因思鄉情切而導致精神狀況不穩定,認為身為老二的我不是她親生的。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的,我孤獨的活了下來,完成了本應是幸福快樂,卻剛好相反的童年。

  小學時,在班上永遠只能一個人畫畫,不知為何,永遠都跟同學處不來。而家長們總是再三叮嚀他們的寶貝孩子:「不要跟『王泰安』那種小流氓在一起玩」……等諸如此類的話。雖然聽見了,卻不能說什麼,或者說,是不想再說什麼了,畢竟已經習慣了,只能怪自己命賤,至少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

  上了國中,班導就對我說:「我以前是當獄官的,什麼人都見過。你不要以為你是王泰寧的弟弟就可以亂來……。」剎那間,我感到好笑,一笑大人永遠都是這樣!二笑自己永遠都是這樣!就這樣,我開始了放蕩的生活,抽菸、喝酒、檳榔=必備;打架、恐嚇、收保護費=例行公事。漸漸地,我加入了台南的幫派,在學校不再怕東怕西,而因為靠山越來越強大,開始目中無人,認為自己最大,連老一輩的哥哥都不放在眼裡。直到踢到鐵板—打到了議員的兒子,終於被勒令轉學。

  來到了希伯崙,初期仍不知悔改,直到遇到了真正對我好的人,才深深體會到:當初認為的兄弟已不再是兄弟,這裡的兄弟,才是一輩子的。謝謝小刺、銘龍、嘉陞、天志,陪著我一路走來;謝謝老師,我會當你一輩子的小鬼,文筆不好,不可以笑喔!

◎老師的話:寫得很好,不會笑,只會心疼,心疼你所背負的。我們都要學著向前看、向前走!不要被過去的仇恨及受傷的畫面所牽動;不要讓別人來定義你,要由自己決定自己是誰!還要跟你說:「不管你是好的、壞的、帥的、醜的、優的、爛的……,都是我喜歡的樣子!」而且,「你永遠不會再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