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林邊

 

航空技術學院退休老師 盧孝賢

   濛濛亮我們就已在教會集合了,為的是希望在八點之前能抵達屏東。

  攜帶一些教會自備的簡易工具,比如圓鍬、畚箕、水桶等,每人再領一副棉布手套及口罩,牧師帶領大家禱告,求上帝保守天出入平安、工作有果效之後,我們就出發了。

  清晨的空氣清涼使人舒爽,晴朗的天空也讓人愉悅,但誰想得到就在前些日子,一個不怎麼起眼的莫拉克颱風竟給台灣南部帶來天大的災難,是我們對颱風習以為常而掉以輕心?還是真的大地在反撲?亦或兩者皆是。

  今天是教會的弟兄姊妹第二次出隊協助救災的行動了。一車帶了十人,有退休的老人,也有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年輕人小聲的交談著,年長的閉目養神,為的是待會兒有夠用的體力。

  準時到達屏東的南榮國中,這是一所由基督徒集資創辦,在屏東頗有聲譽的學校,即使學生在上暑期輔導課,但校方仍慨然的提供給基督教1919救助協會作為參與社會各界救災的指揮中心。哇!操場已擠滿了人,應該有千人以上吧,或席地而坐,或群聚而立,有的頭綁排汗巾、有的脖繞粗毛巾,腳穿長筒膠鞋、手持長鏟掃帚,場面熱鬧聲勢也好壯觀。年輕人多於壯年老年人,許多人都以為現在的年輕人是屬於草莓一族的,不可否認是有,但就今天的現場來看,卻又有那麼多的年輕人放棄了快樂的暑假,無論是男是女,他們都甘心樂意的來到這裡,貢獻一些微薄的力量,只是想幫助這些正在艱難中的手足同胞,蠻讓人感動的,這也更讓人覺得台灣有無窮的希望,因為越是在患難中越能看見那無堅不摧的『愛』,在這島嶼上蔓延著、擴散著。

  救助協會同工招集所有人員,組合小隊,分配地區,祝福禱告後,依次搭車前往災區。林邊大橋早已封閉,所以車輛都是停放在好遠的據點,然後徒步前行。登上河堤沿著林邊溪推進,肩上扛著兩箱飲用的杯水,走上將近三十分鐘的路程,這也是一種考驗。

  從便梯上了林邊大橋,再走一小段路進入林邊市區,觸目所及盡是人車;砂石車穿梭往還,挖土機轟隆震耳,小山貓從旁協助,或是穿著野戰服的國軍部隊,或是標示各各宗教團體的一般百姓,再加上許多大學的社團,真的使人胸膛沸騰得快要炸開,除了軍人外,沒有動員、沒有召喚,人們從四面八方自發的麕集,看似一盤散沙,卻匯聚了無窮的力量,因為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情懷是中國人的天性。 大道上塵土飛揚,是工具機械可以操作的地方,我們就轉進只能徒手工作的小巷裡,這些地方積水未退,甚至泥濘滿途,有時會把你的長靴咬得死死的,得費一些力氣才能拔出腳來繼續前進,但這都不能使人退縮。

  沒有一個人是閒著的,個個彎腰曲身埋頭幹活,有的掘道掃除污水,有的剷除軟爛淤泥,有的清理門窗殘留泥垢。年輕的女孩子毫無顧忌的使出全身的力氣,抬著飽溢黑水的爛泥,不擔心泥水髒了身、不疑慮汗水花了臉;男孩子手筋虯結,臂肌突起,在通紅的臉龐上洋溢著青春、流露著摯情。這不僅是林邊鄉親的家園,更是我們台灣人共通的鄉土。

  大家用接力的方式,把巷內的污水傳遞到大馬路旁的排水溝裡,而那些稀泥就傾倒在馬路邊已堆集如小丘的爛泥上,眼看快清理乾淨了,卻不知又從哪裡流來了臭水和泥沙,但大家不會以為是勞苦重擔,反而是一種分擔扶持,因為必有另一處的積水減少了,也許那地的居民他們正處於苦難煩惱之中呢!腰酸了,手痛了,但心卻是滿足的。

  中午躺在一戶民家後院裡稍稍休息一下,帽子遮蓋在臉上擋住刺眼的陽光,心思迴盪不已,我們常說:人定勝天。看來不是這樣的,還是謙虛一點吧!為了滿足耳目口腹之慾,我們隨意的開膛剖腹,使草木找不到落腳點;我們任性的填土造地,使大水失去了歸依處,結果大地傷痕累累使得林木奔騰,洪水亂竄。我們總自以為聰明的是在造福人群,卻不知是自作孽的違背天道而摧毀了美地,威脅了生命。現今的世代,人與人鬥,人與天爭,人心在紛擾自私中早已麻痺了,我們厭惡別人破壞自然,但在河川溝渠總會發現自己隨意丟棄的垃圾,我們嫌憎別人浪費資源,但在餐廳酒樓總是看見自己貪圖享樂的身影。指責旁人的時候,常常忘了另外四個指頭正指著自己,安貧樂道的日子越來越遠,追求逸樂的心思越來越濃,想起所羅門王在箴言書講過的一句話:吃素菜,彼此相愛,強如吃肥牛,彼此相恨。這也許無關今天的場景,但若是我們能愛自己也愛別人,愛別人也愛地球,用更謙卑的心思意念來處事待人,跟天地共存共榮,那我們生活的環境,應該就不是今天這般的光景了。我們所期望的不僅是自己,連我們的子孫都有一個美好的生活環境,但若我們不能改變觀念踐履而行,可能我們的下一代將要比我們更艱難更悲慘。

起床幹活囉!

  下午我們淌水尋到一戶人家,她是林邊國小的一位老師,看見她的家不禁讓人咋舌,大自然要發起脾氣來可真不能小覷;鐵捲門被大水擠壓得變了形,好不容易收捲起一部分,人可鑽進鑽出;庭院的圍牆有三尺高,裡面全被爛泥填滿。她告訴我們她兒子在北部讀書,水災後趕回來,昨天在清理家園時被玻璃割傷了腳,而一樓的書籍全部浸泡在水中,車庫裡的車買了不到一個月,但車庫也因屋簷垮了一半,鐵捲門也被壓縮得動彈不得,大水雖然退了,車子仍埋在污泥中。因為房子在巷道裡,挖土機進不來,更別說庭院裡的淤泥了,正苦惱要怎麼辦,沒想到我們竟尋到了她這裡來。問她這麼多的泥沙從哪來的?她說真的不知道,這裡距離北大武山的山腳還有三、四十分鐘的車程呢! 這麼厚的泥巴對我們來說也真是考驗,上層經過一些時日的曝曬,已經有些堅硬了,我們只得用最基本的方法來處理,七八個人用圓鍬奮力的挖掘,其餘的伙伴就用水桶承接後傾倒在圍牆外積水近乎一尺高的巷道上。哇!這泥土不僅是硬還帶點黏性呢。

  稍稍的見到一些成果,除去了近一半的泥土後,更大的考驗來了,下層還沒曬到的泥土飽含水分,挖著挖著,不斷的溢出水來,黏黏軟軟的腳站得不踏實,連力道也不容易使出。腰直不起來,手也起了水泡,換手吧!提水桶的來挖泥,挖泥的換來運送傾倒。看看還滿有成果的,我們已清除了三分之二以上的淤泥,但是已近黃昏,得收工了,老師高興與感恩之情溢於言表,邀約暑假快結束時應該可以恢復舊貌了,那時再來林邊,她要帶我們去墾丁一遊。逢甲大學的同學高興極了。因為他們原本計畫這暑假要去墾丁戲水的。

  我們圍成圓圈,手牽著手一起禱告:祈求上帝開啟人的心,使世人更明白如何妥善管理祂所託付給我們的世界;使人們懂得更謙卑的愛護這塊福地;讓我們的愛燃燒起來,能推倒那隔斷的牆;也祝福老師全家人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面對這場災難,早日恢復家園。 然後,我們揮手道別。

  回到南榮國中,人們或聚或散,雖都有疲憊的神態,但也顯得一派輕鬆。擴音器傳出溫柔的聲音:各位伙伴!辛苦了!請各位將器具放置在工具區,沖洗後請享用我們準備的炒麵、綠豆湯、還有水果……。

好窩心喔!

返家途中,斜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憩,心中充滿喜樂,聖經說: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辭,就當向那應得的人施行。我滿足的對自己說:今天我在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