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人權從尊重多元性取向作起

花蓮縣林榮國小教師 洪菊吟
  原本,在我的生命經驗中,性取向的議題從來就不是問題,或者說,我從來沒想過這會是問題,因為我就是主流異性戀文化中的一員。

回看以前莫名恐同的我

  大學時校園中出現一對「感情特好」的女生,大家都耳語她們可能是同性戀,有一次早晨,我去盥洗時,赫然看見她們穿相同款式的情人睡衣,我當場有意無意的避開和她們直接的眼神接觸......。(2002年4月17日省思札記)

  多年前的某日下課,我坐在教室中批改作業,幾個男生又在笑鬧,亮一把抱住偉,偉罵「死同性戀,變態喔!」我忍不住插嘴:「尊重一點好嗎?同性戀不是人嗎?」在一旁的賢附和著說:「對嘛!同性戀只是心裡有障礙喔!」---我驚覺這是我五年級時告訴他們的.......。(2002年5月札記)

與同志朋友正面接觸

  2002年性別意識初啟蒙的我,在一場行動研究工作坊中接受同志教育的洗禮,同志諮詢熱線的智偉和另一位夥伴和我們分享他們的生命經驗,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曝光的同性戀者。那一天,與會的夥伴提出許多問題「請教」智偉,「妳/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同性?」、「妳/你們要如何確認自己真的是個同性戀者?」等等的問題。沒想到智偉以相同的問題反問大家,例如::「妳/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異性?」、「妳/你們要如何確認自己真的是個異性戀者?」,並且以角色扮演的方式扮演一個輔導有異性戀傾向的學生,目的是要習慣異性戀思維的我們,重新檢視自己的視框,有機會檢視再讓我們感受同性戀者在我們異性戀者有自以為是的善意輔導中,「懇切的」對尋求協助的孩子說:「妳/你要不要再等等?怎麼知道你/妳自己是異性戀?不要那麼快就認定自己的性取向。」讓我們去「感受」不被輔導老師「認可」、「尊重」的心情。

  這些練習讓我得以瞭解諸如此類的話語,其實是讓來尋求協助的孩子受到第二次的傷害,她/他們要的不過是和異性戀者一樣有相同的支持祝福與關懷,而不是多一個標籤。我突然看到,原來自己仍然陷在一個歧視不平等的框框中,只是用較多的「包容」、「同情」的面具來偽裝,這樣的不自知真是可怕。這場研習讓自己看見身處在不自知的絕對多數異性戀。

看見自以為多數正義的學生霸凌

  一部影片「決戰猩球」讓我體會「這部片子建構了另一個不同的世界,看過後會解構你/妳對這個世界原來許多理所當然的看法。」

  當班上發生霸凌的事件,一群孩子圍毆一位新轉學且較具陰柔氣質的男孩,班上一位一直被認為是很乖巧的女孩義正嚴詞的說:「誰叫他讓人看了這麼不爽!」我問他/她們:如果再來一次,你/妳還是會動手的舉手,我非常訝異,他們居然都不後悔自己打人這件事,「難道多數就是對的嗎?」,孩子的反應令我詫異,雖然我苦口婆心的勸告他/她們「應該尊重每一個人的不同」、「暴力就是不對的」等等,但是我知道他/她們並不是真的接受老師片面的立場,於是我開始思索,要如何讓孩子看見在這個充滿男性剛強、女性陰柔氣質刻板印象文化下少數的弱勢者。

  研習會後,我和花師廉兮老師談到有關孩子經常用搞gay的話語取笑他人時,廉兮老師說:「孩子所談論的許多議題,來自社會或其它,其實就是他/她們的生命經驗。將這些議題融入教學,而不是空泛的談論外掛的知識;教改,就是要從孩子生命經驗中出發,把經驗化為知識的行動,如此才能轉化成可以帶著走的價值觀和信念。」並且拋下一顆種子在我心上,讓我反覆的想:「同性戀的議題是否適合帶進小學生的教材之中呢?」

  看過「決戰猩球」後,我覺得對孩子可能會有一些啟發,所以就利用考試結束的下午,和學生一起看,之後我引導他/她們看到:「原來多數人並不代表正義,當人類理所當然的對待少數的族群(猩猩、保育動物、流浪狗)時,」為了進一步教導他/她們多數不表示正義,每一個人、每一個弱勢都有他/她們生存、被尊重的權利,我決定就從他/她們所討論的話題談起吧!這些孩子總愛以搞gay當玩笑,就從談性傾向這個議題談起吧!

我的同志教育行動

  我利用五年級的輔導活動課設計一個「同性戀的議題」單元。我以「我問你/妳答」的方式讓學生說出心中對同性戀者的看法,我請孩子暢所欲言,我來代書,而且在學生發表其看法時,我只是點頭與「嗯哼」來回應,而不加以澄清或批評,結果學生果然毫不掩飾的說出自己對同性戀者的疑問、感覺、看法。

  孩子把「同性戀」和「娘娘腔」畫上等號,我一邊澄清「性取向」與「性別氣質」的不同,也藉機述說葉永鋕的故事,來讓他/她們感受因為性別氣質不被認同的永鋕,是如何被不公平的對待,原來有幾個在耳語嬉鬧的孩子也停下來聽這個故事,他們對葉永鋕的遭遇似乎都有相同的不解和惋惜。
每年都聽到搞gay

  幾年過後,類似「搞gay」的語言,又再度在另外一個班級出現。有一天,還未進教室,暄就勾著我的手在我身邊又蹦又跳,她似乎特別興奮,進教室了還不放手,一路黏著我到講台上,強強一副看不過去的樣子,在下面叫:「幹嘛!」暄還把作勢把頭靠著我回答說:「我喜歡老師呀!」台下男生一片噓聲,「妳們兩個是同性戀喔!」強強大叫,其他的男生也跟進笑鬧說:「噁心喔!」「變態!」好熟悉的場景,以前那一班的孩子也一樣的想法,我順勢問他們:「你們對同性戀的看法是?」台下一片嬉鬧,似乎覺得老師問這個問題很好笑。

  我又趁勢追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發現自己是同性戀你會怎麼樣?」「我會去撞牆。」強強首先發難。「對,我會切腹自殺。」「我會殺死全班。」一個令我訝異的反應,聲音來自霖,一下子聲音沉寂下來,「你再說一次你的選擇是?」我讓大家更清楚的聽到霖的回答,「我會殺死全班」,他認真的說,「唉呦!離他遠一點。」強強在旁邊吆喝:「我不會殺我們班的,我會拿槍去殺別人。」一副很有道義的樣子。

  我問霖為什麼做這樣的選擇,他搖頭說不出來原因,看到他認真的眼神令我擔心,我想起霖這個孩子平時就喜歡和一些「大哥級」的人物在一起,好幾次處理他的行為問題時都發現,在面對弱小時他總是喜歡先發制人,但是在和一些「大哥級」的人物在一起時,他又是一個聽話的小人物,突然間,我彷彿看見一個騷動不安的靈魂,這個念頭閃過,我對霖說:「你會做這樣的選擇,是不是因為你不能接受同性戀者,而且你覺得大家都不能接受同性戀者?」霖點點頭。「如果這個社會的人都能接受同性戀者,你還會做相同的選擇嗎?」霖回答:「不會。」我又問一次強強:「你會做同樣的選擇去殺死別人嗎?」一向愛唱反調的強強這次竟然認真的回答我:「不會。」「所以啦!問題不在於你是不是同性戀,而是你覺得這個社會的人不能接受同性戀,對嗎?」

  似乎第一次被老師問到這樣的問題,這些孩子都很認真的看著我,「你/妳們知道嗎?其實同性戀是一種天生的傾向,就像我是一個異性戀者一樣是天生的,如果你/妳叫我去喜歡同性的人,我改得了嗎?」我企圖用簡單的說明讓他/她們了解同性戀是一種性取向而非變態行為,「改不了。」孩子異口同聲的回答。我又繼續問一個假設性的問題:「如果這個社會中大多數的人是同性戀者,你/妳希望他/她們能接受像我一樣的異性戀者嗎?」女孩們很快的回答:「希望。」男孩們也點頭同意。

  我又再簡短的補充說了一些一般人對同性戀者的誤解,發現他/她們的擔憂還是一樣來自於把同性戀和AIDS畫上等號。我接著花一些時間釐清他/她們對AIDS傳染途徑的誤解,又連帶的點到安全性行為的保護措施。雖然只花了20分鐘,從他/她們認真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她們很關切這樣的議題,但是,卻又沒有大人和他/她們這樣的對談過。

教育現場仍然很恐同

  這幾年出席一些與性別平等教育相關的研習活動,都會聽聞一些令我感到錯愕又難過的言論,仔細回想起來,這些言論背後,其實也都隱含著恐懼同性戀的情結:

例一:「我們班有一位男孩子因為動作比較娘娘腔,所以常被其他的男生欺負,我應該如何改變他的行為?」當我們堅持要改變的是其他男孩的行為與想法,而非這個具有陰柔氣質的男孩時,另一個老師說:「是他先讓別人不舒服,所以別人才會讓他不舒服。」諸如此類的言論或想法讓人不得不憂心當老師也站在多數的一方時,那些少數的弱勢孩子的處境就更堪憐了。(2002年札記)

例二:「我覺得鄉下的家長接受度沒那麼高,所以不適合。」2003年進行行動研究時,曾經和同事討論同志議題在教育現場的可行性,老師以家長為由回拒了我的教學活動設計。

例三:「現在社會大部分的人對同性戀都不一定接受,如果我們在學校教同志議題,要怎麼面對家長的反對?」(2009年4月22日札記)

  多年下來,大部分的人還是覺得同性戀只是偶然少數人的故事,同志教育在學校現場仍是被隱而不語的部分,不只教科書的內容強化二元對立的觀點,很多老師覺得小學的孩子還未定「性」,更大部分的老師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異性戀意識形態主流文化霸權結構中的一員。

  我必須承認,關於多元的性別議題,到目前為止我還有許多要學習的,但是,為了每個孩子該有的知的權益,我願意盡量打開狹隘的視野去學習。基於教育的公平與正義原則,我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學習到悅納自己,並且學習尊重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存在,有一天,當他/她發現自己也是少數弱勢族群中的一員時,他/她不必選擇自毀。這也是身為人師的我,透過教孩子理解:尊重人權,我們可以從尊重多元的性取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