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權」請予以尊重‧「動物」請慈悲對待

家管 _鄭善意

  四月一日在台北舉行的世界公民人權高峰會,各式各樣的人權、尊重、法律等等議題,無不如火如荼地討論著;目的即是希望人民的生活權力受到保障,則人民才能安居樂業。其中「太極門含冤事件」是極重要的一個案例,甚至後來連立法院都有專案討論。

  只是,當立委質詢:檢查官濫權,違反偵察不公開等等,以致造成冤案時,是否該給予不法檢調人員懲處?司法最高首長竟輕描淡寫地回答:「以後我們會注意檢討。」

  大人,冤枉啊!你這輕如鴻毛的一句「以後我們會注意檢討。」如何承擔「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想那太極門當年因為候寬仁檢察官的濫權──「人抓厝拆,雞仔鳥仔爪曱無半隻」,差點「滅門」不說,光是為了證明清白,十多年付出的心血、名譽損失和精神折磨,這等重如泰山壓頂的屈辱?就一句「檢討」了得?哎!當真是「司法不仁,以人民為芻狗」!

  如果說太極門這麼一個修己助人、自律甚嚴的萬人團體,都要煞費周章,耗盡心力才能為自己平反,那升斗小民恐怕只能自求多福了!講了近百年人權的人類,尚且如此無奈,人類最忠實的朋友──狗的命運又如何呢

  電視新聞或平面媒體,經常有虐待貓狗的報導,其中台大博士生虐貓的行徑尤其令人髮指;前幾天,聯合報又報導一位機車騎土,經過一戶人家門前,籠子內拴著錬子的狗,對他叫了幾聲,他竟將狗強拉出來,用一旁的木掃把柄狠狠將牠痛打一頓,打得狗狗在地上打滾、哀號,騎士好不容易住了手,狗狗才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倉皇躲進狗籠,兀自張著驚恐的大眼睛,全身不斷地顫抖。

  看到這則新聞,不禁又讓我想起那層出不窮的流浪狗被虐事件。謹以下面這個真實故事希望喚起人們的悲心──人命需要被尊重,狗命亦然!

街狗輓歌

文/鄭善意

今年春天的腳步似乎走得特別蹣跚,已經是四月初了,偶而還寒風呼呼地,叫人冷得直打哆嗦。

「安安乖,外面好冷,我們回家,媽咪抱抱。」穿著可愛衣服的小白狗鑽進鄰居林媽媽懷裡,一時間,我的眼珠子好像被定住了般,愣愣地望著、望著……一直到她們的背影消失在鐵門內。

「家?我也有家,馬路邊廢木架下、貨櫃屋底下、布蓬下,都可以是我的家。只是,什麼時候才不必再過著『處處無家處處家』的日子呢?」勉強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髒兮兮的瘦小身體、幾條腿凍得發抖、涙水開始在眼眶裡打轉……我的心中,常常充滿失落。

一塊市鎮重劃區的大片空地上,經常整齊停放著二、三部滿載貨物的大卡車;旁邊一排貨櫃屋,就是幾位司機們暫時的家。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片空地上多了位不速之客──一條黑色的中型土狗。她常常安靜地在貨櫃屋旁徘徊,下雨了,便躲到貨櫃屋底下。看在眼裡,好心的司機伯伯於心不忍,常常會帶些肉或骨頭讓她充飢;附近的住家見她溫馴,也將剩飯菜倒給她吃。只是這樣的食物來源並不穩定,有時連續幾餐大魚大肉,有時等了一整天,卻只能以路邊積水裹腹。

當人們要給東西吃時,都管她叫「小黑、小黑」。小黑的飯食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也沒有人在乎她的去留,但是,或許該滿足了,因為在這裡,至少不會遭到莫名的追打。

半年後,小黑懷孕了。次年,春寒料峭的三月初,一個細雨綿綿的黑夜,小黑媽媽生下了我們九胞胎,兄弟姊妹中唯獨我的皮毛是米白色,所以,大家都叫我「小白」。

司機伯伯看我們這幾個小傢伙冷得直發抖,送了我們兩條舊毛毯;而且讓母親帶著孩子們住到貨櫃屋前的帆布棚下,我們一家十口才暫時有了遮陽避雨的窩。

簡陋的小窩、以及母親溫暖的懷抱,總算讓我們度過了一波波的寒流。

「春天這樣好,春天那樣好,園裡開紅花,地上鋪青草……」附近小朋友常常這麼哼著、唱著,讓我不禁也對春天充滿著美麗的憧憬。

但是好景不常,當春雷乍響,百花還沒有來得及綻放,我們家卻已是噩運連連、天倫夢斷了。

四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小黑媽媽焦躁不安地在我們兄弟姊妹身上來來回回地聞著、舔著,並且發出低低的叫聲,像是呼喚,又像是悲鳴,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我的三個兄弟同時不見了。

一下子失去三個孩子的母親,變得小心翼翼,不再讓我們隨便離開她身邊。

幾天後的某個下午,長日將盡,一抺夕陽突然讓大家有些傷感,灰紅的天空驟然飄下雨絲,小黑媽媽迅速地將在馬路上閒逛的孩子們帶到走廊下避雨。

「叭叭──」一輛大拖車的喇叭聲喚起了老么狗妹的注意,冷不防衝出馬路,煞車聲中,狗妹軟軟地趴在巨輪下,小生命就此劃下句點。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隨後趕到的小黑媽媽錯愕不已,她顧不了越下越大的雨滴,不停地用嘴巴、前爪翻動孩子的身軀,彷彿在告訴狗妹說:「起來呀,孩子,別躺在地上淋雨啊!」

喪女之慟猶在,三天後的清晨,當太陽公公難得地撥開雲層露出笑臉。一部飛馳而過的車子,再次奪走了一條無辜的小生命,這次,是我那外出覓食的二姊。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當母親正哀傷地守護著二姊的屍體時,刺耳的煞車聲響起,隨即傳來四姊聲嘶力竭的哀號,我們轉頭一看,天哪,跌坐在馬路中間不斷抽搐、哀號的四姊,後腳已是一片血肉糢糊……

沉痛的打擊接二連三,小黑媽媽發瘋似地嚎叫狂吠,向上蒼嚴厲地控訴著:「我的孩子何辜?!我又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讓我們背負如此悽慘的命運?」

這時,三十公尺外,馬路邊一幢透天厝的二樓陽台上,出現一位拄著拐杖的婦人朝我們看著,顯然她是被剎車聲和母親的哀號吸引來的。

不久,透天厝一樓的大門輕輕開啟。一位年輕女子,朝我們走了過來。她先與圍觀的街坊鄰居短暫交談後,走到了小黑媽媽面前,她溫柔地說:「小黑,小黑別哭,我和婆婆會幫助你們。」

這天起,女子早晚都會來探視我們,為我們準備食物與飲水,還為兩位姊姊取名「黑妞」、「胖妞」。後來她發現給我們喝的水老是被打翻,便小心翼翼地帶著我們穿過大馬路,來到她家走廊,指著水龍頭下的小水桶說:「這兒隨時備有清水,渴了就自己來喝。」

女子家也養了一老一少二隻小型狗,看他們總是乾淨整齊的樣子,就知道主人一定很愛護他們。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們對女子的戒心也漸漸的鬆懈。一個晴朗的下午,女子拿著狗鍊,悄悄走到小黑媽媽身旁,冷不防將媽媽套住;接著她的婆婆開來一輛黑色的大轎車,車門倏地打開,婆媳合力將媽媽抬上車,揚長而去。

約莫二十分鐘後,黑轎車回來了,跟著婆媳下車的,不是小黑媽媽,而是一個不鏽鋼大狗籠。說時遲那時快,女子把我們三姊妹一隻隻關進籠子裡,再一隻隻把我們抓出來,任由她婆婆在我們身上刷刷洗洗、擦擦烘烘。

出生快三個月了,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洗澡。當蓮蓬頭的溫水灑過來,我死命地亂撞亂竄,就像要被送進屠宰場一般,想要拼命逃走。但婆婆不肯鬆手,還很有耐性地說:「小白乖,不怕,不怕喔!婆婆幫你洗髒髒,洗好就舒服囉!」

姊妹輪流洗完澡後,女子送來晚餐及飲水。經過剛剛一場浴室大戰,我們都餓了,也顧不得淑女風度,立刻狼吞虎嚥起來。

女子看著我們三姊妹吃得津津有味,輕聲細語地說:「小白、黑妞、胖妞,妳們不用擔心小黑媽媽,她只是到動物醫院去結紮,五、六天後就會回來。在媽媽回來之前,妳們暫時住在這裡,因為婆婆答應小黑媽媽,她不在的這段期間,會好好看著妳們。」

隔天,剛吃過早餐,婆婆逐一摸摸我們的頭說:「乖喔!為了避免妳們被傳染疾病,所以,今天妳們都得打預防針。」話才說完,一位戴著眼鏡的大男生已經站到籠子口,迅速抓起黑妞就是一針,接著,我與胖妞當然也難逃「毒手」。

七月二日,小黑媽媽回來了,她看起來豐腴了些,精神也很好。久別重逢,我們姊妹都喜出望外地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她,享受母愛的溫暖。

原以為經過了一波三折的試煉後,我們母女從此可以安心過日子了,誰知道,這其實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七月十八日早上,小黑媽媽趴在路旁曬太陽,卻又不時抬頭眼觀四方,一副焦慮不安的樣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則與黑妞在馬路上快樂地追逐嬉鬧著。

突然,一部廂型車停在離我們不遠的路口,車上走下來兩位彪形大漢,一人虎視眈眈地望著我們,另一人手持捕獸網,不由分說地將網子往我頭上罩下,我走避不及,頓時成了網中「狗」。

黑妞動作快,跑得無影無蹤;而不知所措的小黑媽媽則是焦急地邊跑邊狂叫。

落網的恐懼,讓我大聲哀嚎、拼命掙扎。菩薩保佑,婆婆適時出現在二樓陽台上,並且不斷地大聲嘶喊:「你們不可以抓牠,牠是很乖的狗……等等我,我馬上下來……」今天她媳婦好像不在家,婆婆的腳又剛動完手術,行動不太方便。因此,等她下樓來,我早被關進鐵籠,車子也揚塵而去了。

車子越開越快,家越來越遠,希望也越來越渺茫,這回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當天晚上,我跟幾隻流浪狗一起被安置在「平鎮清潔隊」,第二天早上就會被送到幾十公里外海邊的「可愛動物園區」。如果十天後無人認養,我們就得接受安樂死了。

「媽媽、黑妞妳們在哪裡啊?快找婆婆來救我呀!來晚了,小白的小命就不保了!可是婆婆也不知道小白在哪裡呀……」我越想越絕望,卻也只能無助地哭泣著。

次日下午,我倚在鐵籠子裡看著藍天,茫然沉重地想著:「再過幾天,就看不到日出日落了!這會兒媽媽、黑妞以及胖妞都好嗎?胖妞?對呀,前天一天都沒她的影子,難不成胖妞也遭不測了?難怪昨天一早媽媽就顯得很不安。胖妞,但願妳平安,否則媽媽同時失去兩個女兒,情何以堪啊!」想到這裡,我悲從中來,再度潸然淚下。

「小白,妳沒事吧?我來帶妳回家囉!」當絕望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時,一句熟悉的「小白」將我拉回現實。定睛一看,「天啊!真的是婆婆吔!婆婆、婆婆……」我心裡千遍、萬遍地叫著,因為千言萬語也道不盡我此刻的感恩與驚喜。

婆婆辦好領養手續後,獸醫為我打了一劑狂犬病預防針,並植入一個識別晶片。我快樂地與婆婆坐上她小兒子的車。當車子緩緩駛離「可愛動物園區」的大門,我偷偷伸了伸舌頭,低聲對著自己說:「好險呀!」

回家的感覺真好。婆婆先替我梳洗妥當,再將我還給小黑媽媽。真的很謝謝婆婆一家人。這回,他們不只從死神手中把我救了回來,還輾轉請託清潔隊暫時手下留情,替我們母女背書:「這幾隻狗很乖,不會攻擊人,我們會照顧牠們,也會積極找人認養。請不要再逮捕牠們。」為了確保安全,婆婆更為我們戴上掛有「桃園縣防疫所」字樣的狗牌項圈,證明我們不是流浪狗,而且也注射過疫苗。

媽媽與黑妞看到我歷劫歸來,高興地在我身上不停舔著、磨蹭著;只是,當我問起胖妞,媽媽的眉頭再度深鎖,因為胖妞失蹤了。

幾個月過去,九個孩子,只剩下黑妞和我,媽媽更是寸步不離地守候著,深怕轉個身,寶貝又不見了!

七月二十一日傍晚,婆婆拄著拐杖走過來,小黑媽媽立刻親熱地迎上去。婆婆伸手摸摸媽媽的頭,輕輕套上狗鍊說:「小黑乖喔!結紮的線還沒拆,現在我們就來幫忙拆線,不會痛,一下下就好了。」這時候,戴眼鏡的獸醫已經悄悄蹲在婆婆身邊,他溫柔地讓小黑媽媽仰躺著,再小心翼翼地將她腹部的縫線一一剪斷取下。

拆完線,小黑媽媽迅速站起來,婆婆拍拍她的背說:「沒事了,小黑以後再也不用受苦了。」想像不到,原本溫暖的話,最後卻一語成讖。

第二天一覺醒來,我本能地看看小黑媽媽。「咦?一動也不動,還在睡覺嗎?不對啊!怎麼嘴巴有白色泡沬流下來?」不祥的預感閃過,天啊!怎會這樣呢?

此時黑妞已趴在媽媽面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嘴裡發出低沉的嗚咽聲,既無助也無奈:「媽媽啊媽媽,妳快醒醒啊!妳不能丟下我跟小白啊!……」

「怎會這樣?昨晚還好好的呀!莫非昨晚那人送來的肉有毒?」痛失慈母的小白一邊流淚,一邊思索著。

昨晚,婆婆的媳婦送來二包剛炸好的雞排給我們當宵夜,一來是慶賀劫後餘生、一家團圓;二來則是慶祝母親順利結紮,恢復健康。

小黑媽媽一向是個非常疼愛子女的母親,都是等孩子們吃飽了,她才撿起掉落地上的食物吃。但新鮮的雞排實在太可口了,很快就一掃而光,媽媽只吃幾根剩下的骨頭。稍晚,在司機伯伯熄燈就寢後,有個人送來一包肉,我和黑妞還飽著,只有媽媽吃了一些。如果問題真的出自那些肉,又會是為什麼呢?

媽媽從來不咬人、不追人,也不亂吠,頂多帶著孩子們在馬路上逛逛,但這也是無可奈何!因為我們沒有溫暖的家,只能浪跡街頭啊!

九點左右,婆婆的媳婦送來早餐與水。當她看到小黑媽媽的樣子,立刻哭著狂奔回去。一會兒,媳婦攙著婆婆,戴眼鏡的獸醫也陸續趕到。他仔細為小黑媽媽做了檢查後,轉頭對紅著眼眶的婆婆說:「是中毒,而且看來毒性蠻強的!沒救了!」

「莊醫師,可以麻煩您聯絡動物葬儀社的人,將小黑送去火化嗎?」媳婦哀傷地說。莊醫師點點頭先行離去。婆媳兩人則雙手合掌,以佛號「阿彌陀佛」為小黑媽媽助唸。

佛號聲中,婆婆輕撫小黑媽媽微張的眼睛說:「小黑,妳的塵緣已了,安心地走吧,祝福你來生做個能幫助人的好人。至於小白和黑妞,我會找到善良人家收養,不會讓牠們再露宿街頭。」

依依不捨地送走小黑媽媽,婆婆躭心再發生不測,便將我和黑妞帶回家裡照顧。不久,我們也各自有了新主人,流浪的生涯,終於結束。

度過了寒冬、春天,街頭雖然有著現實冷酷,卻也充滿愛心與溫暖。我親愛的母親、我可愛的兄弟姊妹,此刻應該已經在天堂享福了吧!望著天際,閃爍的星星,就像是媽媽的淚滴。「新主人對我很好,媽媽,不用擔心,我會好好地,乖乖地,您也一定要開開心心。」

但願這首蒼涼的街狗輓歌,能扣您心弦,能啟動您心靈深處的悲憫,一起為無助的流浪狗謀得一安身處;一起振臂疾呼:「人權」請予以尊重‧「動物」請慈悲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