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與無奈

退休公務人員自由業 呂坤樹
  讀書會的河堤春宴正進行中,多多邊吃邊提議大家分享最近的生活經驗。
  阿郎喝多了酒,首先發難。

  「花開......,」他一直想用一句合適的成語,來表達他的生活哲學,但是卻記不起來。搔搔頭,看看大家:「唉,我只是小學畢業,記不了那麼多。」其實他唸過中學。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阿敏、碧芬、浩柏同聲幫他接腔。

   「對對,就是這句話......」阿郎於是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說了半天,大概就是要大家「及時行樂」的意思。喝了酒話就多,這時候他已經儼然取代會長,成了會議的主持。當他紅著一張老臉,說得口沫橫飛的時候,管管會長適時的在他興頭上,硬給壓了下來。阿郎心不甘情不願,幾次站起來,比手畫腳,企圖有所挽回。但一切都已太晚,因為多多立刻接著上場。

  多多是個基督徒,拿南亞海嘯及到處發生的戰爭災難為例,認為人世間太多的不可預知,所以要大家尋求真正的生命。碧芬是她領進教會的,年前也受了浸,兩人走得很近,多多說話,她也會在一旁幫腔。

  過年嘛,張教授不能免俗,開口就是一副對聯。他的上聯是:「春宴席上菜色佳」;下?:「讀書會裡書香濃」。依舊「聳擱有力」。不過這都不打緊,大家期待的是他的橫批,看看這次會有多大的震撼。好酒沉甕底,好不容易橫批出來了。張教授吊大家胃口,故意拖長了聲音,慢條斯理的唸出:「湯-好-料-多」四個字。果然,爆發力十足,又震得大家七葷八素,東倒西歪。

  應應景,大家說些新春吉祥的祝福話,這下輪到秋香了。她提起最近到哈崙台原住民區參訪的經驗說:哈崙台山區風景好得沒話說,尤其是春天,滿山滿谷的山櫻花盛開著,大夥為著景色深深著迷,轉眼卻看到一幢破落的鐵皮屋,正好鑲嵌在水墨渲染的灰藍山脊間。幾個人同聲嘆了口氣,開始談論到台灣人對環境和審美的認知水準。大家你一句,我一言,談得熱烈,對鐵皮屋的破壞景觀,同聲譴責;唯有阿貴獨排眾議。他說:「聽了大家的談話,我心裡非常難過,因為建鐵皮屋的人,可能是因為經濟或其他不得已的因素,才會出此下策,他們也有他們的無奈啊!」阿貴接著說:「就像我們讀書會當中,也有一位會員,對台灣居住環境和建築文化不以為然,常常嚷著要移民。其實他有沒有想過,這些人會建這樣的房子,他們有他們的無奈啊!」

  連講了兩個無奈,我猛然驚覺他說的那個會員好像就是我。我舉手抗議;他叫我不要對號入座。認知和立場不同,就會有南轅北轍的想法,我覺得這個議題非常嚴肅。我心裡有些話,不吐不快。

  我取得了發言權,先拿本區辦理垃圾隨袋徵收的例子作說明。一般人都認為垃圾隨袋徵收,是進步的象徵,因為這樣可以垃圾減量。大家為了節省垃圾袋的購置,會盡量減少垃圾的產生,對環境保育來說,具有很大的正面意義。這種觀點,似乎言之成理,但是一旦實行隨袋徵收,就發現表面垃圾量是減少了,實質上,住家附近卻到處都成了焚化爐。因為大家為了節省垃圾袋的使用,就近的將垃圾焚化了。這些垃圾,往往包括大量的塑膠袋和保麗龍,所產生的毒氣戴奧辛,日日夜夜戕害大家的健康。照阿貴的說法,大家為了減少那一點點的經濟開銷,就來私下焚燒垃圾,他們也是迫於無奈嗎?

  其實這不是無奈,而是一種深層的無知。在老百姓的認知還沒到達一定水準的時候,貿然實施垃圾隨袋徵收,我認為不是進步,反而是一種危害。
   我越說越激昂,繼續舉其他例子,以大動作比劃著說明。最後順便作一個總的結論:他建鐵皮屋、燒垃圾,是迫於無奈;我眼看著環境惡化,天天吸毒氣,發幾句牢騷,就被說成「不愛台灣」,我更加無奈。如果真要用「無奈」兩個字來涵蓋所有事情,那麼這個世界「很無奈的」就只有「無奈」兩個字可以來概括。不過我倒是要勸勸大家,在感覺自己無奈而非得去做某些事情的時候,不妨也想想別人,是否我做的這些事情,會造成別人更大的「無奈」?如果不這麼想,只看到自己的無奈,別人無奈是他家的事,那就是一種無知!

   連珠砲似的說完,感覺好像說過了頭。

   「我說得無奈,各位也聽得無奈。」我深深向大家鞠了一個躬,表示歉意。

   抬頭看看大家的表情,果然也都是一臉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