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個世紀以來，科技文明突飛猛進。二十一世紀的我們因此接收了無比豐碩的成果，無論資?、運輸等各方面的物質生活，都達到前所未有的便利。然而也只有在本世紀，我們面臨了氣候暖化、糧食短缺等前所未有的大自然反撲。全球科學家們莫不絞盡腦汁競相研究可以逆撥時針、減緩末日來臨的解救妙方。環保意識、粗食主義等於焉蔚為風氣，呼籲人們回歸自然簡樸的生活。此時此刻，重讀二千多年前中國古老詩經大雅生民篇所描述的穀神后稷故事，更饒富興味了。 在重回先民的體驗中，我們將重拾對天地的虔敬感恩。

　　生民篇共八章，分別敘述了穀神后稷的誕生、農功及祭祀。故事一開始關於后稷的誕生就充滿神奇的色彩。傳說中的女子姜嫄隨帝嚳郊祀祭天。為求子，她虔敬禮拜「克禋克祀」。不料，竟踏到天人足跡上的大姆指，當下「歆歆然」如男女交合，赫然懷孕「是維后稷」。離奇的情節其實高度凝練著上古以來先民對待穀物專注而濃郁的情感。誠然，穀物的誕生，遠遠不是經過男女人道而是天地間陽光、土壤和雨水所孕育而成。但在先民的心靈中，這穀物的誕生卻也絕非如此稀鬆平常自然而然。那是起緣於令人驚嘆、萬萬不可思議的神聖交會：虔敬的姜嫄踏上天人的腳印。

　　孕育於神聖的穀物總是伴隨著吉祥。姜嫄的生產因此異乎尋常地順利「無菑無害」，毫無頭胎的危險折騰。但無知的人類怎能一開始就認識穀物的可貴呢？姜嫄仍舊擔心這是個怪胎，多方想丟棄他。但無論何處，在隘巷有牛羊，在深林有樵夫，甚至在冰天雪地也有大鳥守護著他。這些種種吉兆終於讓姜嫄回心轉意。

　　后稷娃娃這才彷彿剛落地般放聲啼哭「厥聲載路」。恢諧的棄嬰情節其實象徵著先民不知經過多麼漫長的歲月才真正領悟了穀物的彌足珍貴：那是天地最鍾愛的珍品，蘊藏著無比神奇的生命力。對先民而言，后稷娃娃的朗聲啼哭猶如雞鳴於朝，昭告著即將全新展開的農耕文明。

　　故事接著進入第二部份。四、五、六章洋溢著歡樂氣息，描繪了后稷神乎其技的農功。自小后稷就異於一般孩童，才六、七歲就喜愛種植當游戲。當時流行的荏菽麻麥他都能種得迎風招展「??」「幪幪」。長大後，后稷更是有如神助。任何穀物包括上古流傳下來的黍稷稻梁，他都能一一深知其性，使之避開虫害，

　　種植得壯碩豐美「實堅實好，實穎實栗」。堯因此舉他為農師，並封於母家姜嫄的邰地，亦即周人最早發源地。然而若儘止於承傳既有品種，后稷就不足以配稱「穀神」的封號了！最令百姓感恩載德的是，后稷還會研發新品種，「誕降嘉種，維秬維秠，維穈維芑」。秬秠為黑黍，但後者一稃有二米；穈芑是赤粱粟與白粱粟。這些都是上好嘉穀，秬秕後來用作祭祀之鬯酒，穈芑則用作祭祀之粢盛。

　　后稷教導百姓種植百穀並大穫豐收，穗穗低垂?地金黃「是穫是畝」。然而人們興高釆烈挑這些穀物回家「是任是負」，並不僅止於可以闔家共享。更重要的是「以歸肇祀」，這就遙遙呼應早先姜嫄未生后稷以前「克禋克祀」的虔敬了。換言之，再沒有比表達對天地的感恩更為殷切更為圓滿了。

　　祭祀要在謹敬隆重才能表達內心的真誠。本詩最後七、八兩章即不厭其煩地鋪陳后稷準備祭天的冗長過程。首先要做成鬯酒、粢盛的穀類必須加以精鑿。經過舂打、揄出、簸揚、蹂搓等一道道手續，還要用水瀝洗過，確定潔淨無疑了，這才放入鍋內使之「烝之孚孚」。手裡忙著，心中亦不得雜思亂想，務必「載謀載維」，全神貫注於祭祀該有的種種細節包括齋戒、卜卦等。當一切都就緒了，除了上等味美的供品之外，還須用香蒿燃脂使牆屋充滿香氣以迎接神明。出門前不忘先宰殺一頭公羊祭拜路神，祓除一路可能的不淨。

　　到郊外祭天，供品擺設不得雜亂無章。菹醢類的肉醬置於木製「豆」器; 大羹則置於陶製「登」器。樸質的盛器代表對天的無上敬意。終於「其香始升，上帝居歆」，整個祭祀到此應該圓滿了。非也！詩人忽然轉而詰問：「胡臭亶時」？意思說：這祭祀之圓滿，難道只是因為香氣之薦行合乎正確時日時辰而已嗎？

　　詩人自答：不止如此啊！這是因為我們周家子孫自始祖后稷最初祀天以來，代代子孫未有不戰戰兢兢、不敢稍有怠慢地，在每年收成後都祭拜感謝天地的恩賜並祈求來年豐收，「庶無罪悔，以迄予今」。事實上，周朝立國即以后稷配天祭祀。詩人敬重的結語，讓我們不禁當下拍案驚嘆：無怪乎周朝享得史上最長八百多年的國祚，真真良有由也！

　　以上詩經大雅生民篇的穀神故事，可謂相當程度呼應了目前環保潮流裡的一些理念。尤有甚者，藉著閱讀這一整篇鉅作，我們得以重拾久已喪失的原初心靈，重新領悟穀物農耕的神聖性，並重新升起對天地長養萬物的虔敬感恩。油然不自主地，我們感到有責任重新將這古老智慧代代傳述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