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音樂家變成魔鬼教官

希伯崙全人關懷協會志工 陳恩恆

採訪/林培齡 三之三國際文教機構總編輯

  希伯崙有好幾位獨特的同工,恩恆是令我深感好奇的一位。他是創辦人陳公亮牧師的兒子,從澳洲維多利亞大學修完音樂返國,沒有走上音樂路,卻成了青少年人見人怕的魔鬼教官!他的選擇,是迫於無奈,還是......

  因著父親是神職人員之故,我從小就在教會中長大,團體生活對我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對於精神病、吸毒者及各式各樣的社會邊緣人並不陌生。雖然在成長過程中有兩次不愉快的經驗,到現在有時仍會困擾著我的睡眠:記得我六歲時的某一天深夜,我和哥哥在睡夢中時,被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的阿姨帶去頂樓去痛打......;另一次是我國小升國中的那一年暑假,有天晚上有一位吸強力膠的大哥因為我搶走他的強力膠,發了瘋似的拿十字鋯追著我砍......。

  其實從小我和父親的關係一直都很好,有什麼事我都會第一個讓爸爸知道,因為他那亦師亦友的教導模式使我很樂意跟他分享我的一切。當我有麻煩的時候,我總是第一個想到我父親,倒不是他會為我解決問題,而是他總是會給我最適當的建議和中肯的看法。當然我經常會有抱怨,小時候抱怨為什麼我要跟別人分享我的爸爸,長大後我抱怨為什麼爸爸要為這些不相干的人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甚至逃到比佛利過著三餐不繼的日子時,仍不停地收個案回來共生?

  記得我當兵回來後沒幾天,就為了這事跟我父親吵了很嚴重的一架。之後有很長的時間我在外面工作,我不願再跟我父親說話,這樣的日子維持了一段時間......。我知道我傷了我父親很深很深,因為我希望他能像一般人一樣,用自己「多餘」的時間、金錢和精神去幫助這些落難的人,而非全心全力的豁出去!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很想念我的父親,也不知為什麼,我經常在夢中哭醒,雖然那時的工作為我帶來了不錯的收入,但我總覺得人生有一個無法被滿足的部分,很孤單、很無助。因此我覺得人生有時必須在兩者之間做一個選擇,我如果愛我的父親,就應該和他共進退而非遠遠的在精神上支持他。我知道我父母所承受的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痛苦和煎熬。現在我回來了,是浪子回頭的心情,一種虧欠,一種對上天和父親的愛與恩典微不足道的回應。

  退伍以後,我一開始就從事演奏的工作,其實我一直想成為一個職業的薩克斯風演奏家。當時我的工作是日夜顛倒,所以我每晚從七點開始跑餐廳、Pub、酒店到鋼琴酒吧直到凌晨四、五點下班回家。收入還算不錯。但我真正的目標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被某一位音樂製作人相中,從此邁向明星之路。

  但我錯了,因為我所接觸的客人幾乎沒有一個是清醒的,更別說專心聽演奏了。說穿了我們職業樂師只不過是高級服務生罷了。每天你可以看到同一個男人天天帶不同的女人,也可以看到同樣的人每天來買醉,喝到不省人事地被扛出去,這些人不乏都是事業有成、甚至是知名的企業家、政治界人物。誠如聖經詩篇69章9節「下流人虛空、上流人虛假,加在一起放在天秤比空氣還輕。」嚴格來說,我覺得那段時間一點也沒浪費,因為我有他們昏暗虛度的人生作為借鏡,天天提醒自己趕快「回家」。

  我必須承認我在學校及大學所學跟現在所做的毫無任何關係,我也花了很長的摸索期。在這裡我覺得工作只是一個過程、一種手段,陪伴與愛才是我們的目的。無論我在工作坊或帶青少年勇士團,我都秉持這樣的信念。我從不奢望他們能成就什麼偉大的事,或死心踏地守好一個崗位。因為他們今天跟你拍胸脯說我一輩子要跟著希伯崙,可能明天就為了一瓶米酒跑了。這些我都必須去調適。

  我會用信心去看這些孩子和家人。雖然現在他們是軟弱的、是無用的,但我相信那愛與饒恕的種子在他們的生命中總有一天會萌芽,使他們茁壯、堅強。至於什麼時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能決定的是我願不願意去陪伴、去付出。剛起步的時候,老實說我也是抱怨連連,在工作中充滿了情緒和不滿,經常大吼大叫甚至拳腳相向地對待家人。就某部分而言,是他們的包容與接納一天一天的改變了我,我真的覺得我從這裡的家人身上學了很多,我的視野被拉寬,心也愈來愈堅定,不再跟著環境起起伏伏。

  我覺得我父親從來不希望我們任何一個人跟隨他的腳蹤,他只是活出一個榜樣,一種從天上來的公式,至於在這公式中你要套入什麼數字,全憑你信心的定見和個人的意願。

  前一陣子有人問我:「恩恒,你會不會希望你父親栽培你就像某某人栽培他的兒子一樣,為他開工作室、辦音樂會,設身處地的為兒子鋪路?」我回答他說:「我想我父親給我的早遠超過這一切了。」

  我父親給我一個觀念、一個榜樣,我一生受用無窮,我在澳洲留學時就在修車廠打工賺取自己的生活費,我其實可以像其他同學一樣過著優渥的日子,但我選擇靠自己,不是因為我想證明什麼,而是就像我父親當初年輕時本來可以當預官卻選擇做二等兵。

  我真的非常感謝我的妻子千慧給我的支持和鼓勵,我覺得她在很多方面比我成熟的多了,她是一個不擅言語表達的人,但她卻將一切的想法透過每天的生活淋漓盡致發揮出來。她從不叫人做事而是自己去做,做到你看不下去也一起參與時,自然而然地在工作中得到治療與改變。

  其實我的抱怨比千慧多,反而都是她在鼓勵我、安慰我、支持我走下去。其實剛進來的時候,她心中是充滿恐懼的。因為我們這裡的人幾乎都是個案,工作坊裡面經常有吵架甚至打架的情況發生。我經常要第一個衝出去阻止,她會很擔心我的安危,但現在她會打趣的說:「我覺得八點檔連續劇沒什麼好看的,工作坊的戲碼才精采!」

  每一年,我都會應老爸的要求寫一些年度的企劃,但我們常常發現我們的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例如你想好了某個部門或工作由某某人負責,但隔天你卻找不到他人了。這不是偶發狀況,而是常有的事,因此我對事、對物、對硬體我真的沒有什麼願景。但對於這些家人們,我卻有極大的信心與願景。

  相信家人們一定常常感到納悶:「為什麼老爸老是在畫大餅,天花亂墜地描繪共生的偉大藍圖?」他常常耗盡一切從外面帶來豐富的資源,但他最希望的是把他自己給我們。其實老爸不是愛畫大餅,而是有時他的想法和期望必須用我們聽得懂的方式表達給我們。

  小時候,我看他一個人自己買油漆替整個會堂粉刷;退伍時,我看他騎著摩托車,頂著大太陽去菜市場撿菜葉回去,在密閉不通風的地下室煮飯給希伯崙家人吃。這一切的種種,我看見了一個踏實、務實、有信心的屬靈智者。而其願景就是:我相信希伯崙是一個值得我們一生去經營的事業與人生,它是一個現在進行式的故事,在這台灣社會中被流傳著。我,我的家人乃至於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會繼續用行動和生命,把這故事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