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賞析-梅子的滋味

高雄市聲暉協會主任 林麗馨
  

  若不是看了紀錄片「梅子的滋味」,孤陋寡聞的我不知道「不動產」的家園竟然會翻山落跑,也不知國姓鄉南港村有個「九份二山」的地方,更不知那裡有一群生命力旺盛的住民,尤其是那位有著日本名字的中村先生,更讓我打從心裡讚嘆。

  九十分鐘的影片,載記921「跑山」、重建、居民的無助與自助過程,讓我見識到升斗小民的強韌生命力,他們竟然可以從原本的單純農居生活: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在自家庭院泡茶、拉琴、聊天...在短短兩年裡,學會與天抗爭、與政府對話、與大地妥協。

   真的,當看到受災戶的中村先生夫妻,搖身一變成為當地最佳景觀解說員時,我整個人楞了一下下後,不自覺的笑了出聲、眼睛跟著亮了、耳朵也變得靈敏許多,很專心的聽著、看著他們夫妻的生動解說。

【夢裡驚魂】

  他們說,一切的故事,就從「山崩地裂147、山搖地動921......」開始。瞬間功夫,家園跑了、房子傾斜了,有路無家、河渠改道了......三代累積,一夕成空。

幸運可以活下命來的人,驚嚇中競相哭訴傳奇:
  有人一覺醒來,連人帶屋已搬移三公里外;
  有人一覺醒來,養殖的鹿群已全軍慘遭活埋;
  有人一覺醒來,發現自家的檳榔園已「偷跑」到山的另一邊;

  但也有39名村民在睡夢中,還來不及驚呼,就被180公頃的土地吞噬了-----我想當人的龐貝城應該也是如此吧,瞬間封城於地底。

【絡繹不絕的遊客】

  如果連不動產的家園都會長腳跑路,天底下的所有稀奇事就變得不稀奇了。當畫面呈現災難遍野,正愁苦他們未來該如何賴以維生的當際,畫面一轉,成千上萬的好奇民眾,搭著遊覽車,一車接著一車像極朝山團的香客,災區成為觀光勝地,遊客竟然成為災變後,村民賴以維生的重要財源。坦白說面對這突兀的景象,著實讓我心底難過久久,有股莫名的酸楚在心裡流竄。

  人類因為好奇,而有了許多研發讓生活日趨舒適、方便;但若好奇是始於看災難片的心態下,我覺得很可議也很不人道。儘管如此,很可笑也很矛盾的是,那時當地的民生大計卻是有賴這些個遊客的到此一遊。災區突然成了觀光點,為了生存,為了重整家園,原本個性靦腆老實的村民,以受災難民身分現身接待遊客,一次又一次的訴說著災變的心情,最後全都成了最佳災區解說員了。

【從侍從主義看災區重建政策】

   災後的第二天,村民團結一致的組成守望相助隊,除了展開搶救遭活埋親人的開挖活動,也學習跟政府對話。遺憾的是,政府的腳步總是慢了半拍,重建政策因主政者的改朝換代,而一延再延、一改再改。也依稀看到重建政策與侍從主義間的微妙關係。

  過去朝野兩大黨的社會福利政策常有侍從主義的傾向,會以較多的社會資源來換取忠誠、嘉惠其支持者。因此在歷經1999年9月21日地震後,因為次年3月就是總統大選,朝野雙方為了爭取選票與支持者,各黨輔選黨工,無不深入災區,對著受災戶大開支票,大吹重建願景的法螺。

  對於政治人物的選前熱心投入重建,選後卻人無一個的情景,看在務農的受災戶眼裡愈顯現現實與不負責任,不論是對中央或地方政府,他們由期待到失望,於是受災戶寧可相信天助自助,也不敢相信代表政府的專家、官員。

【從國家中心觀看災區重建政策】

  依社會學者的研究發現,國家機關本身可能對社會福利政策的制定產生影響,國家機關的特徵、傳承與領導精英特性都會影響社會政策的發展(Orloff and Skocpol1984,Weir and Skocpol1985,Skocpol1992) ---王方,2003

從921震災,看國家機器在災區重建的運作模式,我看到了下面的幾個問題:
1. 過度高估國家機器內部的一致性,負責輔選的部門與行政院立場即未必一致,以致選前的承諾,選後若不是跳票,就是經費核撥緩不濟急。

2. 過度高估國家機器的理性,誇大政府的高瞻遠矚,以致專家一堆,各吹各的螺,無視當地村民的民生大計,一會兒封道、一會兒又開放觀光,一會兒說要徵收土地,一會兒又變卦順延......常常毫無配套措施就貿然下令執行政策,導致村民迫於經濟安全的基本需求,而抗議連連,於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窮則變,變則通。其中以中村先生的抗議行動最為經典----他真的很適合參與社會運動。

【人性的光明與衝突】

  強韌的生命力是我對村民的第一印象,從災變第一時間的慌張無助-----面對家園流失,親人罹難,到籌組守望相助隊、自組交通車隊駁遊客營生。對突來重創災變,從慌亂面對到接受事實;從自立自助的重整家園到重新出發。

  我也看到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一面,為了生存,於是原本和諧、團結一致的村民開始計較自己的利益而吵鬧不休,彼此猜忌,互相放話。

  中村是片中的主要代表,雖是微斗小民,但是在生命關鍵時刻,他的戰鬥力全開,基於對土地的受戀與情感,看他奮力對抗暴風雨、挑戰政府的權威、展開保衛家園三部曲,看得我很感動,也很心疼。看著他居高臨下的眺望那片走失到山的那一頭的檳榔園,再聽著他無奈的窸窣小語:「......三代累積,一代成空」「搖一下,就又要再拼十幾年....」真的很心酸。慶幸務農的村民大都是刻苦耐勞的老實人,樂天知命,很能夾縫中求生存。

【後記】

  執筆的當下,距921已有好幾個年頭過去了,不知道浩劫餘生的村民,自遭受重創至今,身心各方面可有調適過來?村民在領取攻府的徵收補償金後,各自展開的新生活,可都順利?不知那戶養鹿人家,他的新鹿場經營得如何了?走失了檳榔園後,改種梅子,以生產各式梅子加工品的中村夫妻,現在是否依舊會趁農閒,去紀念碑、觀景台的地方,為遊客們解說大自然景觀變化的奧妙?

  一如梅子的滋味,酸甜苦澀盡在人心。沒去過九份二山的人是無福消受箇中滋味。我從沒去過那裡,此時寫著寫著,心中好有一股渴望:去九份二山走走,去聽中村夫妻話說當年、去品嚐他們的梅子,也陪他們一起回憶這點點滴滴與酸甜苦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