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寮溪畔夕陽紅

崇陽居如意居士 潘英俊

  初夏的午後五點多,雖然豔陽已不再盛氣凌人,但屋子裡還是燠熱難耐。人們難得趁著下班後天黑前,帶著家人到隘寮溪畔河堤公園來蹓蹓,享受晚風的清涼,順便動手整理自己所認養的花圃。在兒童的嬉笑聲中,花兒看起來似乎嬌豔多了,馬櫻丹花隨風飄盪像是頻頻向人問訊,而圓仔花卻依舊樸拙地呆立在園邊,世世代代沒有造作,不會逢迎,但生生世世都不失其求圓滿的本性。圓仔花就像一個經風霜的老婦人,不在乎自己本身的形象,不計較人們為它貼上土氣的標籤,默默地為孕育下一代而無私地付出。

  圓仔花沒有玫瑰的高貴,也沒有康乃馨的身價,更不會像馬纓丹那樣搔首弄姿,卻又渾身細刺,難以接近。不起眼的一顆小圓仔花中,羽翼了上百的種子,樸拙而被奚落,正是為保護繼起生命所採取的最好策略,當盛開爭豔的玫瑰紛紛成為花瓶的過客時,圓仔花一家子正享受團圓的天倫樂。

  午後的豔陽露出了疲態,把站在隘寮溪畔對著圓仔花出神的屘叔仔的身影拉得更細長了。屘叔仔似乎渾然不知夕陽已準備要打烊了,猶喃喃地唸著:「紅圓仔花勢發葳,發一葳,開一花,發甲密密葳,開甲滿滿花。姑娘嫌無水(美),阿婆挽一蕊,一蕊插頭鬃,阿婆水(美)冬冬。」

  屘叔仔口中唸著唸著,但腦海裡卻想著白雲蒼狗似的往事。同樣地站在隘寮溪畔半世紀前的景象,與當下眼前的景物完全不同。雖然依然綠意盎然,但少了那份野趣,那份純樸得幾近世外的野趣,滋潤過我們的父兄,灌溉過屘叔仔的童心。如今五十年倏然而過,站在溪畔映入眼簾的是花花草草,是一畦接一畦的花圃,與由石頭堆砌的溪岸,野趣不再,替代的是人們的細心裝扮。「美」是一個再主觀不過的概念。今日的隘寮溪畔何嘗不美?阿勃勒樹上掛滿金黃的花穗,在微風中輕搖,堤岸上除了圓仔花、馬纓丹花外多的是林林總總的花草,諸如麒麟花、青葙、日日草、午時草、印度仙丹、朱槿、玫瑰......等正爭奇鬥豔地綻放著,配上西邊的夕陽,不也構成一幅天上人間的圖畫嗎?溪畔的步道上,有年輕的父母帶著稚子在此閒步、有老人家在此沈思,年輕的父母也許趁此時在對稚子描繪著錦繡前程,為孩子編織璀璨的夢,享受著有夢最美,希望相隨的時光。但老人家們也許想著是:日暮「親情」何處是,「溪」上煙波使人愁。五十年前,曾經也是年輕父母眼中的稚子,而如今父母焉在?三十年前曾經身為年輕的父母,而今子女何在?時代的巨輪,殘酷地輾碎天倫夢。今日的花甲族最是可憐,父母多已作古,子女為了學業或事業,背井離鄉,一年難得全員到齊團圓一次。每一個孩子都是父母心頭的一塊肉,兩個子女兩塊肉,子女多,肉塊多,任何一塊心頭肉離得遠遠的,那有不會思念心疼?但社會現實生活的巨掌,卻拍得白髮頻衰,憾恨著子欲養而親不待,掛念著異鄉的子女,只好常常站在隘寮溪畔來看夕陽,嘴也常不自禁地唸著:「娘想兒女望穿秋水,兒女想娘擠乾奶水。」可不是嗎?年輕人心想來日方長,報答親恩何愁無期,但老人家心想的事「來日幾何?」是的,半世紀過去了,溪畔依舊夕陽紅,但還能幾度夕陽紅?只有老天知道了,子女那裡想得到呢?

  二戰時代可以說是一甲子前最艱苦的年代,那時的父兄都像是圓仔花,樸拙憨厚,時代雖動盪,但卻默默地孕育下一代,今日的花甲族不也正秉承著父兄的血脈,呵護著另一個下一代,甚至e世代,這個e世代屘叔仔稱之謂「依妙兒」時代。記得當年出外求學或服役常有「家書抵萬金」的感覺,曾幾何時,電話取代書信,電視廣告「鐵牛運功散」的畫面出現的是父子以電話對話,父親希望兒子放假不要忘了回家看老爸的情節。~~「阿榮仔!哪放假就要倒轉來呀!」。今日更恐怖,書沒有了,電話也免了,上網吧!「老爸!我會給您依妙兒啦(E-mail)。」「你老爸我那會上網?要架苦瓜仔網或胡瓜網,那技術可是一流,你們年輕人說上網,老爸就不懂了。」「老爸!時代不同了,我的電腦,跑得不夠快,正等著您給錢,好讓我換新電腦呢!」。真的!當子女想到娘的時候就要擠乾娘的奶了。據說福建的武平縣山中有一種金絲猿,非常的漂亮,獵人捕獲後可以賣很多錢,但這種金絲猿很聰明,不容易捕捉。獵人用盡心思發現牠們母慈子孝,於是就找母猿下毒手,用毒箭伺機射殺母猿,然後用母猿的屍體來引誘猿子束手就擒。當母猿中箭後自度不能存活了,就把奶擠在樹林裏,希望再餵飽小猿一餐,真是感人呀!事實上,人的本性也應該與金絲猿的母慈子孝沒有兩樣,但人類社會化、經濟化後,本性敵不過社會現實「父母慈愛之心應猶在,只是兒心改。」所謂的「人心不古」就是「人心不原始」的意思。人類自詡是萬物之靈,不肯以萬物為師,才會迷失本心,如果我們讓紅塵雜念沈澱下來,張大心眼來觀察萬物,那麼無論是站在隘寮溪的任一隅,隘寮溪畔的夕陽將永遠那麼紅,親情將永遠那麼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