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水災.前進藍色部落

家庭主婦 翁秀嬋
  位於169縣道終點的阿里山鄉里佳村,鄒族聚居地,是一處遠離塵囂、風景優美的世外桃源,氣候宜人,天空總是呈現晴朗的藍色,於是被稱為「藍色部落」。八八水災後,各地陸續傳出災情,唯獨位於深山的里佳部落,因為道路和電信中斷,一直未在媒體新聞中出現過,部落的安危如何?需要什麼支援?一度令人憂心。
  
   里佳村的住民小楊長期在外,擔任登山挑夫的工作,風災後徒步返回部落,了解狀況,協助村長彙整村民的需要,透過在台南工作的老婆小蔡,架設部落格,對外傳出里佳村落災情,募集物資,邀集熱心人士運補,協助村民度過難關。
  
   中華民國山域救助協會南區山難搜救委員會(以下簡稱「南搜」),原計畫於八月22、23日(星期六、日)兩天支援里佳村物資運補的任務,但是,連日的午後雷陣雨,讓阿里山公路的搶修工作難上加難,白天好不容易搶通的路段,一場雷陣雨又毀了,也讓里佳村物資運補任務處在「臨時取消、行程延後、繼續待命」不定的緊繃狀態。

   為了儘速運送物資,小楊規劃另一條替代道路,運補日期更改為23、24日,適逢周日、周一,因而南搜的成員多半無法參加這次行動。

    這次物資運補工作的成員包含蟑螂在內的四位南搜先鋒小組的夥伴,以及阿諾、三隻小強、八位成大山協的學生、一位台中的山友,十七人分乘三輛車,清晨六點在中埔交流道集結,村長夫人陪同身懷六甲的小蔡,特地趕來向我們道謝和送行。

   三輛車跟隨著小楊載送物資的小貨車前進災區,沿途裝載預約的生鮮類食物,再繞行另一條替代道路159甲從番路村到石桌,輾轉接上169縣道前往里佳。

   169縣道自二號橋之後的橋樑僅達邦橋完好,其餘路段毀損嚴重,23日當天搶修,僅可通車到38.5k,自38.5k左右轉入地圖上完全查詢不到的產業道路,四輪傳動的車隊穿梭在茶園、果園的石頭路,但是一遇下雨,暫時搶通的路段,隨時可能再毀,我們的車一路搖搖晃晃、戰戰兢兢的爬在爛泥巴路面,盡可能往南深入。沿途只見曾文溪河床增高又增寬、砂石遍野,一台大卡車和一台挖土機還埋在砂石裡出不來,土石流的力量真的很可怕。

   里佳村部分村民在行車終點的達邦第七鄰茶園等候,引領企盼著載運物資的小貨車,上面載著大家的生活物資品,豬肉、魚肉、牙膏、洗衣精、酒、香煙、狗飼料等,我們在行車終點將物資分別填入大背包,沿著村民開闢的臨時步道,翻越竹林、穿越崩坍的土石區、踩過傾斜崩裂的柏油路面,再踏上完整的柏油路,已是169縣道的44k處。

  44k之後的縣道仍然是柔腸寸斷,我們時而沿道路前進,時而穿越茶園,或者穿過散戶後方的山徑,老天爺似乎知道我們今天要翻山越嶺運補物資,所以雖有雷聲、但是沒下雨。下午四點,走到縣道終點51k的里佳村,將物資集中在溫佳茶行的廣場,順利完成運補工作;村民們扶老攜幼自動來廣場集結,親自感謝這群跋山涉水辛苦運補的人員。佛光山委託南搜轉贈一批醫藥用品,由部落的代表簽收後,送往衛生室交給值班的醫生、護士存放。

  夜晚來臨之前走訪部落,除了聯外道路毀壞、電力中斷,村莊內的街道、房舍都很完好,未受到風災的破壞,但是,原來的里佳橋、露營區、村長的家,以及烏奇哈溪兩岸的設施全被土石流沖毀了,想必聯通達娜伊谷的鬼山古道,也被淹沒了。里佳村第四鄰與社區之間需步行一段、再接駁汽車相連絡,我們到達的時候,阿兵哥正準備前往第四鄰進行消毒工作。

   我們是來進行物資補給的工作,不想增添村民的麻煩,所以蟑螂一家五口和南搜的夥伴夜宿里佳國小走廊,食宿自理是南搜執行任務的一貫原則,成大山協和台中的山友則被安排在民宿過夜。

  由於電力中斷,天黑後村民們多半坐在屋外廣場聊天喝茶。當晚,小楊和部分村民集中在溫佳茶行廣場烤肉飲酒,這大概就是原住民樂天知命的豪爽性情吧!每個人把今天收到補給的肉類和酒,一部分貢獻出來分享,住在民宿的成大山協和台中山友也加入一同歡樂。

  蟑螂和南搜的伙伴在星空下,回顧分享十多天以來的救災所見所聞。他說,8月11日接獲通報,特種搜救隊(以下簡稱「特搜」)的直昇機在屏東霧台山區失聯,12日趁著上午短暫的天晴時段,蟑螂和隊員在最短的時間,完成定位並找到三位墜機的英雄大體,蟑螂護送大體一起被吊掛上直昇機,完成第一項任務。

  蟑螂回想在失事現場看到的飛機殘骸四散、三位機組人員血肉模糊,有一位甚至還坐在椅子上、繫著安全帶,彷佛失事前,內心仍牽掛著災區斷糧的迫切需求。
因為高雄縣的災情比較嚴重而且緊急,完成霧台的任務,蟑螂馬上轉往美濃與南搜其他隊員集結。他說,消防局規劃高雄縣兩條救災動線,一條從旗山沿21號省道(旗山溪)向北推進甲仙、小林、那瑪夏鄉,另一條由美濃沿27號省道(荖濃溪)向北推進六龜、新開、寶來,兩條路線都是南北向的。可是,從甲仙到寶來之間的南橫公路(20號省道)沿線有幾個村落,一直無法得知災情狀況。特搜隊曾嘗試徒步進入,但是地形實在太艱險、連同義消、記者無功而退。

   於是南搜的隊伍挑起重擔,從甲仙一步步向東挺進,沿途記錄、清查、回報、協助吊掛外送,蟑螂表示,大家心裡都知道這一趟路不好走、而且要花很多天。當時有四位記者想跟著南搜進入災區,全身重裝的南搜隊員問那些只穿短褲、背著小包包的記者:「你進去要吃什麼?怎麼過夜?」記者仍堅持要跟。

   在路上,蟑螂曾拿營養口糧給記者,記者看了看口糧、拒絕了,「可能不餓吧!」南搜的隊員全是經驗豐富的登山或溯溪好手,基於自救的前提下,每個人的裝備齊全,向來出任務都是採取食宿自理的原則,因此記者們只好向有後援補給的義消們要食物吃。說實在,記者總是用聳動的媒體語言「記者獨家進入還沒被發現的災區,...」,事實上、記者「獨家」是辦不到的。

  15日南搜到達荖濃、寶來完成任務,雖然荖濃、寶來對外的交通完全中斷,但是災情還好,並沒有緊急危險,村民們也堅持留在山區。蟑螂發現,其實山地村落都保有昔日的民防體制,這兩個村在風災後就自動完成清查和自救的重要工作,這也是得以繼續留在山區的主要因素,只是這些清查結果,並不知道要向消防單位回報,這是體系整合出現問題。

  蟑螂就救災前線作業的親身經歷分析,像「南搜」這類由登山專業人士組織的救難團體,與警消或軍方救難單位,最不一樣的是:「南搜」設置自己的前進指揮所,做為與消防單位聯絡的單一窗口,並且全程掌握搜救隊員的狀況,發揮分層負責的精神;此外,最重要的是,隊員人人全副武裝、採食宿自理的方式,可以放出去四、五天獨立完成任務,路上找到安全的地方就可紮營過夜,除非緊急狀況、否則不需要後援補給,警消或軍方單位則必須仰賴後勤補給便當與飲水。因此,政府與民間團體各有專業技術與資源,若能有效的整合就可以發揮更大的救災力量。
相較於屏東和高雄的兩趟救災任務,里佳村這次的物資補給任務算是「輕鬆級」的,還有平坦的國小走廊可以安穩的睡覺,可說是最豪華的任務享受了。南搜的伙伴綿羊亦是專業的高山嚮導,經常雇請小楊為挑夫和掌廚,帶領隊伍登山;長久以來,小楊的挑夫工作不被部落的村民認同,小楊也覺得難過,因此,不常回里佳村。但是,這次風災過後,小楊邀集登山界的朋友幫忙,徒步返回部落救災,進行兩次的人力物資運補,村民對小楊和登山客的觀點完全改變,從他們夾道歡迎和感激的臉上表情,即可獲得證實。南搜的伙伴老麥更強調:「小楊娶到好老婆,幫忙小楊重返里佳。」

   里佳村運補救災之夜,村民們藉著酒和烤肉,表達對小楊的敬意,身為雇主的南搜伙伴也為小楊感到光榮,這一晚是小楊的英雄夜,南搜伙伴和蟑螂一家不便前往打擾、避免分食難得的肉類,趁著山區平靜的夜晚,好好整理這十多天來的救災情緒。

  第二天(8/24)早上的天氣晴朗,村民們聚集在國小外的「庫巴」集會場,兩架直升機從烏奇哈溪河谷飛進里佳村,其中一台吊掛物資降在第四鄰,另一台降落在集會場,卸下汽油供村民的發電機使用,回程載運兩位準備離鄉就學的學生和一位就醫的老奶奶駛離,身旁的阿伯說:「今天直昇機要載送20位阿兵哥離開部落。」這是小強們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看著直昇機降落和起飛,對照村民們臉上感恩的表情,和電視上播出的災區混亂與漫罵畫面完全不同,這一趟補給任務讓小強領悟到救災真實的意義。

  目送直升機離去,換我們向村民們道別,村民揮手向我們道謝,希望道路快快修復,讓美麗的「藍色部落」重建早日完成。

   老天爺知道我們完成物資運補工作,似乎要考驗我們,翻山越嶺走路回程時送給我們超級烈日,耳邊一直傳來直昇機的聲音,烈陽下我們快要脫水了,但是,該感謝老天爺給這樣的好天氣,讓直昇機順利支援災區。

   開車下山時老天則送我們午後雷陣雨,溪水和著爛泥,又將裸露的山壁刮出一道道的傷痕,一場雨打斷了我們回家的路,只好停在路邊等待怪手處理,等候的車輛排成一長串,很擔心會被困在山區過夜。不少司機冒雨下車不耐煩的詢問:「到底要等多久?」心想,挖土機的工作人員更想知道:「到底要工作到什麼時候?」

   等待的時間,蟑螂說起15日下午,軍方接管救災指揮權,將高雄縣山區需要緊急撤離和願意撤離的居民,運送出來,南搜的任務結束,準備回家待命,但是,到最後差一點出不來,並不是又有緊急任務,而是,人車實在太多、太混亂了!大家都滿腔熱血要進入災區盡一份力,人車全都塞在路上,進不去、也出不來。

   他非常感慨,大家真的知道災區是什麼樣嗎?真的知道災區需要什麼嗎?知道進來災區要幫忙什麼嗎?憑心而論,只要是車子開得到的地方,什麼物資都不缺乏,現在開車進入只是妨礙救災,嚴重影響重型機具和阿兵哥車隊的運補;車子開不到的地方靠直升機空投,要進入也幫不上忙。

   蟑螂指出,災區緊急撤離工作接近尾聲,依據目前道路搶修的進度估計,不再需要人力運補物資的協助了。我們只是盡一己之力前往救急,想想烏奇哈溪和曾文溪土石堆下的房舍和車子,想想災民畢生努力和積蓄完全歸零,他們的痛不是我們救急可以彌平的。後續的救危工作,要靠重型機具與大量人力的清理,以及搶修公共設施與公用設備,這些工作需要很長的時間和人力、物力,他建議有滿腔熱誠的台灣人,不需要急於一時搶進災區,應該將時間和能力投入後續長期的重建工作,這樣對災區更有助益。

   幸好,等了一個多小時,怪手推出一條便道進出,讓我們免於受困。
  這一路,回首看著在風雨中搶修道路的工人,他們每天都在處理這些永無止盡的土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完工」;再抬頭看看掛在電線桿上的台電工人,冒著雨搶修線路;想著今天在天空起起落落的直升機,我想,不論是不是災害過後,請不要再抱怨「為什麼到現在還無法搶通道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恢復供電?」「我們不想再相信任何人...」「你們什麼都沒做...」其實,在任何時段、每一個角落,有許多人在流汗、在付出,不一定要深入災區,不一定要讓人知道,每個人可以用自己關心的方式,耐心的、持續的互相關懷這一片土地。

   大家加油!台灣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