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貴的抗命

資深理財顧問資深理財顧問 官大煊

  前言:這是發生在 72 年前,一個中國人在歐洲維護人權的感人史詩

  有兩種建築物的功能,可以直接拯救許多人的性命,第一種是醫院,不過再來的答案就不容易猜到了,因為它需要在特殊的時空,才能發揮效用。第二種建築物,屬於中國的領土,卻不在中國境內。

  在內地遊歷時,我喜歡尋求一份壯闊的天地之美,所以戈壁大漠,永遠是可以縱情大喊大叫的地方;當然走入具有文人情懷的山水園林,我的心中也會在沉澱中體悟到生活可以更恬淡更無爭。可是人生還有一個更高的層次,足以讓你活得更坦蕩更激昂,那就是愛人與助人,甚至是在第一時間,直接挽救他人的性命,挽救他本身最起碼的人權。那一天,好友與我談及這份熱血奔騰的心情時,我們正好站在日本神戶港的中國領事館舊址。

  百年前的清朝領事館官員是寂寞的,他們蓄著被外國人暗自譏笑的長長髮辮,以笨拙的英語腔調周旋於外交使節的宴會上。當他們帶著微醺的醉意,走出了奧地利或是法蘭西的領事館時,回頭一望山坡下的神戶港,滿目盡是找不到任何情感寄託的大海孤寂;好不容易走入小巷,尋著暗黃的燈光,看到了熟悉的中國領事館,哪怕它只是一棟二層樓高的迷你建築,心中還是有一份感動,要趕緊走進這個家,看看進門以後的青花大瓷瓶,看看滿室鋪開的金黃色天津地毯,然後用手撐著結實的紅木太師椅,一吐思鄉與國力不再的怨氣。

  在國際法上,一國的領事館被視為該國主權的延申,所以在神戶這塊面積約五十平方米左右的中國領土上,官員們盡力維持館內的優雅與潔緻:高度及人的青花瓷在百年後,仍可從飽藍的釉色中展現一份文化的豐滿;它讓我感受到只要一種顏色,中國人就可以從其中淬練出花鳥山水、淬練出穿越時空的雍容。然後輕輕走在天津地毯上,你會體驗龍飛鳳舞的奔放,彷彿悠游於中國的黃土大地。如果有人譏笑百年前中國駐外官員的無能,應是時代沒有給予他們表現的機會,使得他們最後只能喪氣地坐在太師椅上,或是用力鎚擊拭亮如鏡的紅木桌面。

  那天從神戶中國領事館走出,遠望奧地利領事館舊址時,好友問我:「你一生能拯救多少人從死神手上逃脫?」我一時答不上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很難相信,中國領事館曾經救出的人命,可以勝過興建萬級佛塔的功德。」於是我一邊聽著他講故事,一邊靜靜吹著港邊微風,將思緒的時空拉到了 1938年位於奧地利首府維也納的中國領事館。

  1938年的奧地利並不能算是一個國家,它被德國併吞成為帝國下轄的一個省;這一年也是納粹德國開始迫害猶太人的開始;11月9日起,當地有三萬名猶太人被關進了集中營。熟讀歷史的人都知道,集中營的待遇只有三種:被奴役而死、槍斃、以瓦斯集體悶殺。當時的猶太人雖然還不知道納粹的滅族手段,卻已經明白死神在遠處招手,離開奧地利已經勢在必行。但是當時歐洲處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當時尚未參戰的美國、加拿大及澳大利亞都不願意接受猶太人的移民簽證。

  眼看著全家的生命都要不保了,一位 17歲的猶太青年跑遍了維也納50多個領事館,全部無功而返。維也納是世界音樂的首都,可是都市的街道普遍狹窄,停車十分不便。即使相隔68年,我在2006年走進維也納的街道,仍可以明顯感受到那位猶太青年的痛苦與惶恐。

  今日維也納歌劇院的夜晚,一如當年帝國榮景在閃閃輝耀,圓舞曲的華麗與自在更使相信心靈可以在這兒,透過莫札特及約翰史特勞斯的天才光芒,得到豐富與自在。諷刺的是,在 1938年的11月冬夜,那位猶太青年感受到的是迫害與被拋棄,白天身邊繚繞的鋼琴協奏曲成了催命符,傍晚的無聲街道仿彿隨時都會出現綁捆他的槍支與棍棒。他最後走進了中國領事館,一個在他的印象中殘存著一份衰老與落後的國家。

  猶太人的上帝在哪裡?我不知道。但是!至少在 1938年到1940年,祂透過中國領事館來顯現他的存在!青年人最後竟然在總領事何鳳山的同意下,為他的家族拿到了20份通往中國上海的簽證。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歷史上的難得緣份,中國有機會幫助猶太人!當時已經關進集中營的人,只要拿到中國簽證,也一樣可以被釋放出來!最後多達1900位猶太人幸運離開奧地利,飛向中國上海。

  不過當時 37歲的何鳳山立刻面臨國際政治上的壓力,遠在德國柏林的長官要他停止派發簽證,他抗命!隨後他被檢舉貪污與販賣簽證,可是查無可查,只好還他清白。何鳳山似乎在當時成了猶太人的褓姆,不僅發出簽證,還常常以外交官的身份去照顧未出境的猶太人。維也納的領事館一樣有青花瓷,天津地毯與紅木桌椅,可是何鳳山沒有待在裡面當大爺,沒有為國家在中日戰爭的節節敗退而搥胸頓足;他選擇了助人與救人,讓中國領事館成為汪洋大海中的燈塔,也讓遙遠的中國寸土成了庇護人權的聖域。

  政治上的「有權不用,逾期作廢」,講的是官場上的貪污弄權要及時。可是何鳳山在猶太人面臨納粹滅族時,善用自己權力的最大極限,讓外國人見識到中國人的濟世胸懷,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什麼是愛國?在國外去救助外國受苦受難的人,在國內去救助孤苦無依的人,都是愛國的最佳方式。因為你付出真愛與不求回報,才會獲得別人的真正尊敬。所以每當有人問我:「什麼時候外國人才會放下高傲,真正去尊敬中國人?」我總是會反問:你開始懂得愛人與助人嗎?你開始發自內心,給予這個世界帶來一份溫暖與希望,願意為這個悲喜不一的世間,救助更多的人?

  何鳳山在 1997年以96歲高齡離開人間,以色列政府為了感謝他,在聖地耶路撒冷為他立了墓地。他當年發出的救命文件,被稱為「生命簽證」,薄薄的兩頁簽證,換回的是一條條無價的生命。在何鳳山心中,任何受到不義壓迫的人,就是他的同胞,就有必要把他們救出來。不管當年他的念頭是多麼地單純,何鳳山的「生命簽證」,就是充滿了對於生命的熱愛與尊重。

  2006年5月在維也納,好友詢問要不要去尋找中國領事館的舊址,我覺得不必刻意。於是兩人靜靜坐在公園一角,望著遠方華麗的歌劇院,思索一份力量與感動。何鳳山的故事是一份傳奇,但是我期待更多這樣的傳奇,讓救人危難、力挽人權的意志,成為一種習慣、一種魄力。時代雖然沒有辦法讓我們重新置身1938年的維也納,但是你我仍可想像自己的胸懷,就是一棟足以照顧天下蒼生的中國領事館,它不必在奧地利,也一樣有機會有能量。當然,我們也要提醒自己:不要歧視、不要凌虐,我們驚恐地看待希特勒歧視與屠殺猶太人,可是我們面對身邊的菲傭與外勞,難道就沒有深沉的歧視、以及行為上的氣指頤使嗎?

  「媽咪,中國在哪裡?上海又是哪裡?」這是當年在維也納機場,許多猶太裔孩子在登機前共同好奇的問題。 「孩子,那裡都是好人,那是上帝要我們去的地方。」千言萬語,媽媽的回答,讓何鳳山與那個世代中國領事館為維護人權所做的努力,總是讓我感到溫暖!同樣的,我們也該做一些同樣格局的事,讓下一代的人心中,也感到一份驕傲,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