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拉克的傷痛-消防救災手札

台南縣消防局消防員 謝榮展

  『莫拉克颱風』這一個專有名詞,相信全台灣人對它並不陌生,在八月七日之前,大家都期待它可以攜帶豐沛的雨量一解台灣的旱象,不至於分區供水,需要節省用「水量」。八月八號之後,『莫拉克』似乎忘記離開並將「水量」關閉、繼續的在台灣附近逗留徘徊,讓傾盆的大雨和狂風接連肆無忌憚的重創台灣,所造成的破壞及影響已經超出我們想像的範圍,與之前救災所面對的『象神』、『納莉』等規模均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知是否天氣暖化的影響?還是其他因素造成如此大的天災。多少人因為如此而顛沛流離、骨肉失散被迫離開自己親手打造的家園,又有多少房屋、橋樑因為莫拉克而崩塌、毀壞,還有不少失蹤的民眾因為『莫拉克颱風』被吞噬在土石流及滾滾洪水當中,災情遠比五十年前的八七水災更為嚴重,那是無法言語的痛、更是無法弭平的傷口。我願以第一線救災人員的心情,將所見所聽所聞無法以相機或者攝影機帶到的角度向各位敘述。

  八月八日當天,剛好是我第一天上班(前天休假),一如往昔的吃完母親準備的早餐之後要開車上班,母親也提醒著我開車要小心,一路上就強烈的直覺意識到這不是一般的颱風,在每天上班必經的永大路上竟已經開始積水約十幾公分左右了,強風所挾帶的豪雨也將我開的車子吹的搖搖晃晃,街道上已看不到早餐店及店家有在營業,路樹傾倒更不在話下,我只能跟著前面的車輛行駛著,遇到有積水的路面只好先行繞過,心想:回到分隊要趕緊準備相關救災器材及船艇才行。回到分隊之後,同仁已經將相關救災器材整備完成,身為值班的我,也清點相關救災器材是否有遺漏並請同仁出動查報災情時,如有災情要趕緊回報。下午換我與另一名同仁開器材車實施災情查報的時候,發現位處南科的道路已經多處積水,路邊已有車輛浸泡在水中無法發動,路樹傾倒相當嚴重,災情查報準備返隊同時,接到第一通任務:就是有民眾及車輛受困在鄰近南科的陽光電城的道路中。我們趕緊趕到現場將受困民眾帶離並利用附近的三角錐阻擋不要讓其他車輛繼續前進。正想利用無線電回報的時候,發現整個救災頻道早已經被其他分隊救災人員佔滿,無法使用回報,另外想利用手機打進救災救護指揮中心時,一樣都已佔線,想說回到分隊再利用有線電話通報狀況解除,回到分隊發現已經有一組人員準備好動力艇準備前往仁德支援救災了,那一天輪休的同仁也都被告知要返隊救災,輪休的分隊長也提前回到了分隊指揮救災的相關工作,除了提醒同仁救災注意個人安全以外,並耳提面命的提醒所有人員要以人命救助為優先的考量下進行。此時的無線電似乎沒有中斷一樣,從無線電中傳出仁德、歸仁、永康均已經傳出災情,水深及腰,災情持續擴大中。此時有同仁因要趕回分隊的路上,車輛因強行涉水而故障拋錨在善化要往南科的路上,因無法通知拖吊車處理拋錨車輛,只能請人將他的車子以人力推至較高的橋面上以免受損更為嚴重;另一名同仁因要趕回分隊執行救災,卻因四周都已積水也無法通過,被員警帶往收容中心安置,只好先在災民收容中心執行前置作業,先行了解哪些地方已經嚴重積水、又有哪些地方需要我消防人員前往協助撤離和物資運送,等待我消防隊人員到達再一同前往處理。回到分隊沒多久又接獲須前往關廟支援工廠火警,我和另外兩名同仁穿好消防衣鞋帽連忙上消防車前往救援,沿路上雖然來往車輛極為稀少,但強風足以將消防車吹的車身晃動,豪雨更不在話下,雨刷似乎沒發揮作用似的,視線依舊模糊,身為駕駛的我更能感受狂風暴雨的威力,無線電頻道早已都被佔滿,無法確實掌握火警現場的狀況及預作搶救腹案考量,因無法確實了解火警現場的狀況及位置,四周道路也都積水相當嚴重,想到關廟消防隊詢問住址時,才知火警已經先被撲滅,虛驚一場,等到返隊已經是三個小時後的事了。

  直到半夜,留在分隊待命的我和另一個同仁接獲指揮中心派遣,須前往新化大智街有名急病救護,便馬上趨車要趕往新化執行另一趟救護案件,因為假如有支援新化勤務的時候,我們通常都走遠東技術學院前的道路-中華路,沿路所及大概有十幾輛汽車均泡在水中無法動彈,因為救護台一直詢問到達現場了嗎?沒有辦法到的話,要叫新化分隊同仁將此名急病患者由對岸送過來,心想:應該是急需送醫的民眾,但此時我們全部的消防人力均投入救災了,假如又要送這名患者過來所花費的的時間及人力更是無法想像,和時間競賽的我們只好強行涉水要趕往現場,沿路上、拋錨車輛的有民眾揮手示意應該叫我們不能再前進、會發生危險吧!但在責任感與同理心驅使下,仍執意要前往執行救護案件。慢慢的發現原本水深及膝的高度、已經慢慢的快接近水深及腰的高度了,並且已經發現有些車輛是傾倒的狀態,水由對向車道流向我們這邊並在分隔島的中間位置形成強大水流,並夾帶不明漂流物向我們襲擊而來,深怕人沒救到反成我們也成為待救的民眾,當下決定除了向救護台表示無法通行以外,另外也要找其他的替代道路要前往救護現場,就這樣多繞了一大圈之後讓我們到達現場之後,發現現場距離停救護車的位置仍有兩、三百公尺。處處皆是水深及腰的高度。車輛實在無法到達,已經看到有民眾攙扶她要往救護車這邊走來,我和另一位同仁立即下車步行要去攙扶這位民眾,狂風夾帶豪雨打在臉上是刺痛的,看到這位中年婦女,臉色蒼白,嘴唇微微的顫抖,原本短短的兩、三百公尺距離,往返卻要步行十幾分鐘才能到達救護車停放的位置,途中有幾次因踩到雜物而跌倒。一問之後才知道他有心血管疾病的病史。此時的我正連忙向救護台詢問最近的醫院及何處才能順利平安的將病患送達醫院。這名婦女聽到我和救護台的對話之後趕緊對我們說:『那就送我回家,家裡還有一些藥物可以應急,比我更需要救的人還有很多,你們要趕緊去救他們。颱風天你們消防隊的都冒自己的生命危險在搶救受困的民眾,不要因為我耽誤搶救其他民眾的機會,真的很謝謝你們。』原本全身都已經溼透的我,聽到這一席話不由自主全身頓時充滿暖流,由於民眾的執意,我們只好向救護台報告原委,載送此名婦女返回家中取用藥物服用後,我們才開車準備返隊,返隊的路途當中,不禁讓我想到此名婦女的一言一語,並對她這種『人飢己飢,人溺己溺』言行感到佩服,少些責備、多點掌聲,都會讓不眠不休的我們更覺得有意義。

  八月九日晚上,接到指揮中心派遣,需要派器材車及船艇前往學甲美和里4-52號樂健養護中心救災,因前一梯次的同仁剛從大內救災返隊,看到他們全身滿身污泥,眼睛佈滿血絲,看到他們一到分隊第一件事就是狼吞虎嚥般的吃起便當來了,心想:又是和惡水激戰一晝夜了,忙到沒有時間可以吃飯,真是辛苦他們了。分隊長隨即指派我及另外兩名同仁前往學甲救災,因我們分隊的橡皮艇在仁德救災行動中已經破損無法使用,指揮中心另外再向新市分隊徵調橡皮艇及人員前往學甲與國軍弟兄協同救災。前往學甲的路上,處處可見道路因積水而只能緩慢行駛,用『水鄉澤國』來形容所看到的一切並不為過,就這樣繞了好幾次路才能抵達現場『指揮站』。第一大隊長隨指示我們駕駛橡皮艇到老人養護之家去將受困民眾安全的救出。一進入到災區,發現路面與路旁的漁塭是一樣的,根本無法清楚的分別、更不用說人可以用步行的方式離開,救援的方式是我們先用橡皮艇的方式,載送人員到車輛可以通行的地方、再由國軍弟兄用大卡車接駁的方式陸續將人員救到安全的處所。在養護中心裡面水深及腰,有些甚至快淹到胸部的部位,全部都是老人並不良於行,須靠人力搬運的方式送上橡皮艇,從他們臉上驚恐的表情、無助的眼神似乎訴說著昨天(八日)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天災,深怕豪大雨再度降臨,掌握風雨稍微停歇的時段協助他們撤退,有些老人是鼻管插管的重症病患,有些是手腳有殘疾,儘管一次橡皮艇只能載送兩名病患,勉強可以擠三名病患,我們還協助搬運他們上橡皮艇,深怕他們會痛、還是不舒服,所以什麼單人搬運法、雙人搬運法、甚至三人搬運法全都派上用場了,只希望安全平安的幫他們撤離家園,雖然只有幾分鐘的路程,但水流及漂流物阻擋了我們的回程,一趟整個往返的時間大概就需十至二十分鐘,將這些行動不便的民眾交由國軍弟兄所提供的裝甲運兵車及大卡車協助後送,整個養護中心大概有上百名的民眾,只有三艘橡皮艇執行任務,其中有位重達一百多公斤不良於行的男性病患,我們三個消防人員要從安養中心將他搬上橡皮艇,從微弱的手電筒燈光下,看的出他眼角泛著淚光,顫動且又冰冷的雙手緊握著我們向我們道謝說我們還大費周章出動那麼多人來救他們。我們除了一方面要安慰他,一方面還要幫另一名駕駛橡皮艇的同仁指引方向並撥開在前面的漂流物,以利船艇繼續前進,送至國軍裝甲運兵車時,他仍然持續的向我們點頭示意,那時的我內心是激動的。後來陸續的將安養中心的民眾送至安全的處所後,緊接著就是要往村落尋找獨居老人並協助脫困,路程更為遙遠,由於地處村落當中,道路原本就狹小了,又水深及腰以上的深度,四處均有掉落的電線浮在水中,四周均無光線宛如廢墟般,只有我們攜帶的手電筒作為照明之用。就這樣四處大聲喊叫,看是否仍有民眾尚未脫險需要救援,就這樣一路上碰碰撞撞下終於聽到微弱的呼救聲,我們趕緊趨前進入,果然發現有一名獨居老人站在床上向我們揮手,二話不說立即揹著這位老伯伯離開到船艇上,不知道是不是浸泡水中太久,兩隻腳均呈慘白及有些浮腫,全身沾滿污泥的他連忙問我們怎樣可以找到他,我們故作輕鬆的回答他,有住址就找的到了啊!送到指揮站交給救護車的時候,他的家人也在旁邊連忙向我們道謝,此時天空又下起毛毛雨,早就分不清臉上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的我們,絲毫沒有倦容,因為心裡面是喜悅的。

  在第一大隊大隊長指示任務完成可以先行返隊了。回到分隊的時候天色已經微亮,又一次成功的完成任務。隔天接到家父(家父亦是警察退休人員、更能感受消防隊之職責)來電,才會意到八月八日父親節已經過了,心裡面不禁自己苛責,怎忘記向父親說聲父親節快樂呢?也得知家住永康的我家裡面也淹水,最深時也到達水深及膝的高度,再跟家父說聲父親節快樂之時,家父說知道我還平安就是送他父親節最好的禮物,聽到這裡,語帶哽咽的我向家父道謝後,得知家人均平安無殃之後,繼續其他的救災任務。

  莫拉克颱風走了,消失在地球的某一個角落,經驗必須記取、歷史不能遺忘,現在台灣已經進入全面重建的階段,它給全台灣人上了一課震撼教育的課程,讓大家意識到水土保持的重要性,防災教育的落實,也就是災害來臨時,應該如何要在最短時間完成疏散及避難的重要性,會不會還會有第二個莫拉克颱風侵襲台灣呢?答案是肯的。這一路走來,不少民眾對我們消防人員苛責,責難我們都虛心接受,但也有人給我們掌聲及鼓勵,我們也都銘記於心。不只莫拉克颱風,所有的救災工作我必須自豪且大聲的說所有的消防弟兄均是懷抱著『苦民所苦』使命感及『人飢己飢、人溺己溺』責任感在默默執行各項救災任務,有部分的消防弟兄必定家裡也跟我一樣是受災戶,所有的消防弟兄也都無法回去歡度父親節,但是大家都無怨無悔、責無旁貸的將小愛化成大愛,只希望第一時間可以搶救更多無辜的民眾於水深火熱當中。我們不敢以救災英雄自居,但我們願意民眾一有危難的時候第一時間伸出援手去幫助他們,這就是我們消防弟兄的最佳寫照吧!然而這場無情風災也奪走了多名正在辛苦救災的消防弟兄的性命。怨蒼天何其不公平,他們是如此努力且盡忠職守執行任務,但是卻因他們默默的付出換來更多家庭得以倖免於難,願他們英靈安息,並默默的守護保佑台灣這片土地及所有的消防同仁。